苏净衡捏著记录板的手指微微发白。
这位阅尸无数的法医专家,此刻却感觉自己像个第一次走进解剖室的学生。
不,这都不能形容苏竞衡的无助感。
可他此时真的看不懂!
林准对尸块的甄别,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他到底是怎么从一堆尸块中,分拣出其属于不同的尸体。
这不是需要每块去做dna鉴定的吗?
好吧,虽然现在好像没那个时间,但林准这么分拣,不太草率了吗?
关键是尸块还拼的很有章法!
“你”苏净衡犹豫的声音挤出喉咙,连他自己都听出了其中的底气不足,
“你该不会是按照形状拼的吧?”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问题蠢得连他自己都想咬舌头。
林准甚至没抬头,只是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不耐,只有一种全神贯注被打断时的空洞。
随即,他的目光又回到眼前的“拼图”上。
苏净衡感到一阵脸热。
他闭了嘴,不再乱想,只是全力配合林准做尸体拼接。
此时林准的大脑飞快运转,没有精力逗弄苏净衡。
他的太阳穴在微微鼓动,视野里只剩下那些残块的组织断面、喷射角度与爆炸灼伤的细微特征。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却不是慌乱,而是一种加速的韵律。
剩下的“材料”越少,他拼合的速度反而更快,仿佛最后几块的位置早已在他脑中清晰地浮现。
整整一个小时,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被钉在了原地,脖子不自觉地前伸,眼睛瞪得发酸也舍不得眨一下。
时间感在这里扭曲、失效,
只有林准那精准快速的分拣动作,在牵引著所有人的呼吸节奏。
终于,十九具躯体,或者说,十九组勉强能辨认出人形的拼合体按照一定顺序排开。
那是大巴车最初的座位排序!
林准缓缓直起身,长时间的专注让他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叮铃铃——”
廖晓民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他一激灵,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都没来得及看来电显示,就第一时间按下接听键。
同时以最快速度闪出会议室,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生怕打扰到林准破案。
现在这个局面,全局上下把破案的希望都压在了林准的身上。
因为其他人都一筹莫展,只有林准在以一种诡异的高效进行案件侦破。
廖晓民相信林准绝对不是胡来的人,所以他选择全力支持林准破案。
至于结果,哪怕是改变不了恶劣影响,但总是要给出一份案情答卷的。
廖晓民在走廊里,看着打过来的电话,心中有些忐忑:
“喂,上官市长。”
“晓民,”电话那头的声音透著巨大的压力,
“爆炸案压不住了。日方大使馆态度强硬,要求我们必须立即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案情进展。
全球所有的目光全部聚焦在这里,主流媒体的长枪短炮已经架好了。”
“可爆炸案才刚刚发生两个小时!”廖晓民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走音,
“现场还在清理,现在怎么可能有任何的线索?现在能通报什么?任何不准确的陈述都可能”
“听安排吧,晓民。”上官璐打断了他。
沉默了片刻,上官璐接着说:“国际影响太恶劣了
几乎全球的主流媒体都聚集在东海市,如果不进行案情通报,都不知道各路媒体会怎么报道。
如今只能先表明态度,控制舆论走向。
否则,任由外界猜测发酵,局面会更不可控。”
廖晓民没再争取,他知道上官璐说的是对的。
他握着手机的手上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筋。
挂了电话,廖晓民在原地僵立了几秒,才转身将会议室里的陆虎叫出来。
他语速极快地将情况和辅助林准破案交代了一遍,随后便急匆匆地冲向电梯,直奔市政府。
市长上官璐办公室内,烟雾缭绕。
上官璐没有开窗。
她只是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广场上那些密密麻麻刚刚架起来的媒体设备。
玻璃映出她的倒影,四十岁,眼角有细纹,但腰背挺直,身形匀称,气质非常有知性美。
身后,市委书记李九章又点燃了一支烟。
这已经是二十分钟内的第三支。
上官璐皱着眉,用手在面前轻轻扇了扇,
目光落在对面深陷在沙发里的市委书记李九章身上。
这位向来沉稳干练的一把手,此刻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
他的肺不好,戒烟多年了。
廖晓民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他定了定神,开门见山:“书记,新闻发布会,你不能去。”
李九章从烟雾后抬起眼:“理由?”
“你是东海的一把手。
这个坑你跳进去,整个东海未来三年的发展规划都会受影响。
外资会观望,项目会停滞,干部队伍会动摇。”
廖晓民语速极快,“我去!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对恶性案件负责,天经地义。”
三人都心知肚明,此刻站到全球媒体的聚光灯下,意味着什么。
那几乎是一场公开的审判,政治生命终结的倒计时。
李九章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他疲惫的面容。
他轻叹一声,“晓民,你的心意我领了。可这口锅
太大,也太沉了。你一个人,背不动。”
他顿了顿,“老话讲,天塌下来,得有个高的顶着。
在东海,现在我就是那个最高的。
该我扛的,躲不掉。”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这个一向坚毅的男人脸上掠过一丝罕见的沮丧:
“我现在只盼著,这事就到我这为止,别再扩散了。
东海经不起更大的风浪了。”
上官璐看着眼前这两个神情沉重的男人,眉头蹙得更紧。
她忽地站起身,走到窗边,“唰”地一下拉开了窗帘,屋里的阳光顿时有些耀眼。
“都什么时候了,”
上官璐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柔中带刚的力量,
“还在这里你让我抢地谦让?
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