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短促的蜂鸣在耳机中响起,紧接着是摩斯码的节奏:“Δ-7已取”。沈墨白的手指在桌沿停顿一瞬,随即抬手,示意技术组切断所有对外频段。指挥点内原本低频运转的电台瞬间归于沉寂,只剩冷却风扇在金属外壳内持续转动。
他从情报槽中抽出一枚微型胶卷,表面残留着细微划痕。林悦归队时未多言,只将胶卷连同一页残破纸片交至他手中。纸页边缘焦黑,内容为一组代号与坐标对照表,字迹为日军内部速记体。沈墨白将其平铺在分析台,用镊子轻轻压住四角。技术组三人围拢,开始逐帧扫描胶卷内容。
“先解布防图。”沈墨白说。他的钢笔在指间缓慢旋转,笔帽朝下,笔尖轻点桌面。胶卷第一帧显示松江码头区域的地下管线分布,第二帧为岗哨轮值时间表,第三帧则是一张标注“丙级以上人员通行许可”的建筑剖面图,重点区域以“影楼-丙区”命名。
“不是码头主控室?”陈宇皱眉,“他们把指挥节点放在这儿?”
“先确认密码体系。”沈墨白未作回应。他翻开密码本残页,目光落在重复出现的字符组合上:“鹰-叁”“铁-伍”“月-柒”。这些组合在监听记录中曾多次出现,但此前无法对应具体含义。他调出过去四十八小时内截获的七段加密通信,将密文按时间顺序排列,比对字符频率。
技术组组长低声报告:“初步判定为双变量替换加密,基础密钥可能与日期或代号序列相关。但我们尝试了公历和军部代号表,解出的文本无逻辑。”
沈墨白点头,目光转向林悦:“你看到他们更换密码页的流程。”
“凌晨三点。”林悦立即回答,“操作员先校准电台时钟,再从墙上撕下当日月历页,对照密码本更新密钥。我注意到,他撕下的那页标注的是‘朔’,但当天公历并非初一。”
沈墨白抬手,钢笔在空中划出一道短弧。“他们用农历朔日为周期起点。不是公历,也不是军部标准时间。”他迅速调取过去七天的农历日期,重新排列密文序列。技术组同步调整解码模型,输入新的密钥偏移参数。
十五分钟后,第一段可读文本浮现。
“鹰-叁:指挥所移防,执行‘铁幕’预案。”
“铁-伍:增援部队待命,静候‘月’指令。”
“月-柒:丙区通信终端切换频段,时限三分钟。”
沈墨白盯着“丙区”二字。布防图上的“影楼-丙区”位于租界边缘,原为旧照相馆地下室,结构封闭,仅有两个出入口。若此处为真实指挥节点,那么码头主控室的高密度布防便成了掩护。
“他们把真东西藏在假目标后面。”陈宇低声说,“和上次运输车队一样,主货走水路,陆上搞个大阵仗。”
沈墨白未接话。他取出一张租界建筑档案图,与布防图叠加比对。丙区地下层有独立供电线路,且连接一条废弃排水隧道,直通黄浦江支流。这条隧道未在日军公开工程记录中出现。
“通信终端切换时限只有三分钟。”技术组组长提醒,“说明他们采用动态频段跳变,防止监听追踪。”
“但三分钟足够我们接入。”沈墨白说,“前提是,我们能提前进入丙区。”
陈宇翻开爆破方案本:“外围岗哨有六处,混凝土掩体,配备重机枪。强攻会触发全面警戒,他们会在三十秒内切断丙区线路。”
“不强攻。”沈墨白将钢笔搁下,“我们让他们自己打开通道。”
他转向林悦:“你记得通信终端的位置?”
“靠南墙,独立机柜,带物理锁闭装置。”林悦回答,“操作员需输入双层密码,第一层为当日密钥,第二层为个人识别码。”
“识别码由谁设定?”
“现场指挥官。”林悦说,“我在营地见过一次验证流程,山田的副官输入后,系统显示‘权限等级:甲-贰’。”
沈墨白目光微动。甲-贰为战区级指挥权限,通常只授予前线总指挥。若丙区终端拥有此权限,说明其不仅接收指令,还能发起通信。
“他们不是在执行命令。”他低声说,“是在代行指挥。”
陈宇猛地抬头:“你是说,山田的命令,其实是从这儿发出去的?”
“或者,至少有一部分是。”沈墨白拿起红笔,在丙区位置画下第一个标记,“‘海鸥号’发送指令,丙区接收并转发,同时以山田名义调度部队。这样一来,山田以为自己在指挥,实际上只是执行终端的确认动作。”
技术组陷入沉默。这意味着,过去数次行动中,他们对抗的并非山田的决策,而是隐藏在丙区背后的影子系统。
“那我们现在打哪儿?”陈宇问。
“打他们以为我们不会打的地方。”沈墨白展开突袭推演图,“假情报已发出,对方预期我们明晨五点突袭码头。他们会将主力调往 waterfront 区域,加强主控室防御。丙区的警戒等级反而会降低,因为——”
“因为他们觉得我们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林悦接道。
沈墨白点头:“凌晨四点三十二分,码头方向将发生一次预设爆炸,由陈宇小组执行,规模控制在两枚定向雷范围内,目标是仓库外墙,不深入。”
陈宇记录:“制造突袭假象,吸引注意力。”
“同时,林悦带三人小组,从排水隧道潜入丙区后方,目标是通信终端。”沈墨白在图上标出入口位置,“终端切换频段的三分钟窗口,是唯一能绕过跳变防护的机会。你们必须在那段时间内接入,复制全部通信记录,并植入干扰程序。”
“干扰程序?”技术组组长问。
“一段循环指令。”沈墨白说,“让系统误判主频段仍在运行,实际已切换至我们的监听频道。之后,他们每发一次命令,我们都能实时截获。”
林悦确认:“接入后操作时间不超过两分钟,随后立即撤离。”
“撤离路线?”陈宇问。
“原路返回,隧道出口接应由我负责。”沈墨白将红笔点在撤离节点,“一旦终端数据复制完成,立即引爆隧道内预设的烟雾装置,掩护退路。”
“丙区内部有监控吗?”技术组组长问。
“有,但不是实时回传。”林悦说,“我在敌营观察过,监控录像每两小时手动导出一次,存储在本地硬盘。只要行动在导出间隙完成,就不会留下影像记录。”
沈墨白补充:“行动窗口为四点三十七分至四点四十分。三分钟,不多不少。”
陈宇合上本子:“爆破组四点三十分起爆,你们三十七分进入,四十分钟结束。时间卡死。”
“还有一个问题。”技术组组长犹豫道,“密码本残页缺失了‘星象’对照表,我们只知道‘鹰’‘铁’‘月’,但不知道其他代号含义。如果丙区系统使用未知代号,我们可能无法识别关键指令。”
沈墨白沉默片刻,从档案袋中取出一张旧照片。照片为日军通信训练手册内页,摄于五年前青岛基地。他指着其中一行:“‘天干’配‘星象’,甲乙丙丁对应角、亢、氐、房。林悦,你在敌营有没有听到‘角-壹’或‘亢-贰’这类组合?”
林悦回忆:“有。一次通报中提到‘角-壹状态正常’,当时通信官立刻提升了警戒等级。”
“‘角-壹’是最高应急代号。”沈墨白将照片钉上分析板,“我们不需要完整对照表。只要拿到终端数据,就能反向推演出全部代号规则。”
指挥点内再度安静。所有人低头检查装备清单,调整行动参数。沈墨白将最终方案图钉在木板中央,红笔圈定“影楼-丙区”四点三十七分为突袭窗口。
他转动手中的钢笔,笔尖停在“通信终端销毁时限”一行。窗外晨雾渐起,江面方向传来一声短促的汽笛。钢笔突然滑落,撞在桌角,笔帽弹开,墨水在“销毁时限”四字上洇出一片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