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在沈墨白衣袋中轻轻摩擦着那道划痕，而数百米外，汇丰旅社七楼窗帘的缝隙间，一只镜头缓缓缩回。
佐藤美惠子放下望远镜，指尖在窗框边缘轻叩三下。监控屏上，714房门静止如常，但她知道，那扇门后藏着的不是人，是时间。铁箱编号k-9，低温密封，震动敏感——这些参数早已刻入她的记忆。她不需要山田一郎再重复一遍“摧毁利刃中枢”的命令，她要的是更精确的东西：沈墨白下一步会怎么走。
她转身走向桌边，打开一份刚送来的文件。山田的作战指令只有两行字：目标为沪西百货大楼，行动时间未定，由前线指挥官自行判断。她嘴角微动，这不是信任，是试探。山田在等她犯错，等她像以往一样冲动出击，落入敌手。
但她没有动怒。她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手绘草图，上面是汇丰旅社的结构与周边街道的连接点。她用红笔圈出地下室通风口的位置，又在旁边标注“每日19:30至20:00，清洁工进出一次”。这是她三天前布下的眼线，伪装成旅社雇员的特工每日更换藏在拖把柄内的摄像存储卡，从未中断。
她调出最新一段影像。画面晃动，走廊灯光昏黄。一名男子穿着维修工服，低头走过摄像头下方，肩背微斜，右腿略拖。她将画面暂停，放大轮廓。那身形、步态，与“利刃”爆破手陈宇的档案照片高度吻合。他本该在医院昏迷，却出现在这里。
她没有立即上报。相反，她合上设备，取出一枚信封，写下几个地址与时间，密封后交给门外待命的联络员：“送去虹口码头，交给穿灰夹克的女人。”
苏瑶接到信封时，天刚擦黑。她站在废弃仓库的铁门前，手指摩挲着信封边缘的折痕。她知道这是佐藤的命令，也知道一旦打开，就意味着她不能再回头。她拆开信封，扫了一眼内容，瞳孔微缩——那是“利刃”临时指挥所的推测位置，以及一条通往百货大楼地下的排水通道坐标。
“你想要什么？”她低声问送信人。
对方不答，只递上一张照片：一个年轻男子被绑在椅子上，脸上有伤。她认得那张脸，是她表弟。
她咬住下唇，从包里取出一份图纸，交了过去。那是她三天前从“利刃”内部渠道拿到的百货大楼布防草图，标有主控室、岗哨轮换时间与通讯中继点。她知道这图有问题——林悦亲自修改过三次，最后版本从未流出。她交出的，是沈墨白故意泄露的诱饵。
佐藤收到图纸时，已是深夜。她将图纸铺在桌上，一盏台灯斜照，光线恰好落在“主控室”标注处。她取出频谱分析仪，比对近三日截获的无线电信号热力图。信号最强点不在主控室，而在东侧楼梯井下方。她冷笑一声，将图纸推到一边。
果然是陷阱。
她起身，从柜中取出另一张图——地下排水通道的原始施工图。她用红笔沿着主干道画线，最终停在一个岔口。那里结构复杂，有三个出口，其中一个直通“利刃”据点后巷。她记得，三年前在东北，沈墨白就是从类似的通道突袭了日军补给站。他喜欢走暗道，喜欢让敌人以为他在正面强攻，实则从背后切入。
她低声自语：“你一定会走这里。”
她按下桌角按钮，三名特工推门而入，全部蒙面，只露双眼。她将施工图摊开，指着那个岔口：“明天起，你们三人轮班蹲守。一旦发现有人进入通道，不要拦截，放行。但要在岔口后十米处安装震爆装置，触发后能封锁整段通路。”
其中一人问：“若他们不止一人？”
“那就让他们一起被困。”她声音平静，“我们不需要当场歼灭，只需要拖延。只要拖到正门爆炸开始，沈墨白就会被迫现身。”
她又取出一套炸药模型，放在桌上。一套是标准军用雷管，外包装完整，标签清晰；另一套只有巴掌大，外壳为黑色橡胶，看不出型号。
“正门用这个。”她指第一套，“看起来像主攻装备，足够吸引火力。真正的杀招是这个。”她拿起第二套，“微型震爆，穿透力强，能在地下狭窄空间引发连锁坍塌。由我亲自带队，从南侧入口潜入。”
特工迟疑：“山田长官要求您坐镇指挥。”
“我会。”她将模型收起，“我会在正门前，举枪冲锋，让他亲眼看见我在执行命令。”
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一角。夜色中，汇丰旅社的楼顶亮着一盏红灯，规律闪烁。那是她安插的信号灯，每小时一次，确认铁箱仍在原位。她看着那红光，忽然想起林悦上次接头时的装扮——护士服，发髻低挽，眼神沉静。她不是普通的对手，她会怀疑，会验证，会反向追踪。
她转身，从大衣内衬口袋取出一枚火柴头大小的金属片，捏在指间。这是今天交接图纸时，她从苏瑶身上带回来的。她用镊子夹住，放入检测仪。几秒后，仪器发出轻微蜂鸣。
是信号发射器。
她没有愤怒。她将金属片放入密封袋，贴上标签：“来源：苏瑶。用途：追踪。反制方案：启用备用频道，切断原频率接收端。”
她写下一道指令，交给副官：“从现在起，所有通讯改用新频段。旧频道保留，但只发送虚假信息。内容包括——‘百货大楼布防松懈’‘沈墨白将于明晚八点召开会议’‘林悦已确认佐藤藏身地’。”
副官迟疑：“若‘利刃’监听到呢？”
“他们一定会。”她看着桌上的两张图，一张是诱饵，一张是杀局，“让他们听。让他们信。让他们按我们希望的方式行动。”
她最后检查了一遍行动计划。正门强攻为假，地下突袭为真；表面执行命令，实则掌控节奏。山田以为她在服从，沈墨白以为他在设局，而她，正在把两方都拉入自己的棋盘。
她取出钢笔，在行动计划书末尾签下名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沙响。她忽然停顿，盯着笔尖。这支笔，是她在东北任务失败后，从一名阵亡特工身上取下的。那时她发誓，下次见到沈墨白，要用这支笔写下他的死亡报告。
她合上文件，放入保险柜。转身时，顺手将一枚纽扣大小的装置贴在柜门内侧。那是微型录音器，能自动记录所有靠近柜体的对话。她不需要信任任何人，包括山田派来的监察员。
她脱下大衣，挂上衣架。动作间，一片布料从内衬脱落，飘落在地。她弯腰拾起，是一块边缘烧焦的棉布，上面隐约可见“c-07b”字样。这是上次任务后残留的证据，她一直留着，作为提醒——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忘记失败的原因。
她将布片塞回口袋，走向门口。门外，夜色浓重，街道空旷。她抬手看了看表：23:17。距离她预估的“利刃”行动时间，还有十小时四十三分钟。
她走出房间，走廊灯光在她身后拉出一道笔直的影子。她没有回头，脚步稳定。经过监控室时，她停下，对值班人员说：“七楼714房，增加一班巡查，时间随机。”
“是。”
她继续前行，拐过转角，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监控屏幕依旧显示着汇丰旅社的各个角落，画面清晰，无声运转。其中一台摄像机的镜头微微偏移，照向通风口外的墙壁。墙缝里，一截细如发丝的金属线垂落半寸，末端沾着一点灰泥。
风从窗缝钻入，金属线轻轻晃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