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温迟趴在地上擦地板，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颊边。
父亲昨晚又喝醉了，吐了一地，她早上起来时，他已经出门了，只留下满屋子的酒气和一片狼藉。
七月流火的一天考试成绩终于出来了。
风扇运作地嗡嗡作响，蝉鸣声穿透玻璃窗。
温迟正在阳台里洗衣服，洗衣粉的柠檬香味刺得鼻腔发痒，泡得太久的指尖有些发白发皱。
她能从盆中的水面能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刘海被汗水黏成几绺，像被雨淋湿的雏鸟，脸颊被闷得染上绯色。
洗衣机的脱水桶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温迟擦了擦汗，踮脚晾衣服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划破寂静。
手机在客厅茶几上震动不知多久时，温迟在身上擦干了手，终于慌忙捧起电话。
“喂？”
“现在才接。”叶星澜的声音裹着电流声传来，比平时低沉，“……你在做什么？”
“晾衣服。”
叶星澜顿了顿。
温迟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很轻的吸气声，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过了一会，叶星澜才开口，“成绩出来了。”
温迟握着的指节无意识绞紧，声音有些轻：“我还没查。”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准考证号报给我。”叶星澜的声音很平静，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一点，“还记得吗？”
温迟报数字时，感觉自己喉咙有些发紧。叶星澜的呼吸声很轻，温迟能想象她微蹙着眉紧盯屏幕的模样，睫毛会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一阵键盘敲击声后，接着是漫长的几秒静默，电流杂音里混着一声极短的轻笑。
“稳了。”
“真的？”温迟有些不敢相信，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围裙边缘，“多少分…”
“屏蔽生。”叶星澜的声音平静如常，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全市前20。”
温迟的膝盖发软磕在茶几角上，她扶着桌沿慢慢蹲下，感受神经紧绷又突然放松下来。膝盖处的疼痛延迟了很久才传来，与之同时到达的是胸腔里炸开的暖流。她张开嘴，却只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温迟？”叶星澜的声音贴近，像俯在耳边，“哭了？”
“没、没有”温迟用手捂住嘴，“就是就是”
“看来特训有效。”叶星澜轻笑了一声，“和我预估的差不多。”
窗外的蝉鸣声温迟也听不见了，她蜷成一团，抱着手机，听叶星澜逐科分析预测她的得分和排名。叶星澜说得很慢，每个音节都裹着空调冷气，温迟却一个字没听进去。
“分数过几天再查就可以看了。”叶星澜顿了顿，又开口，“你不想知道我的分数吗？”
温迟这才回过神来，耳朵有点发热，“你肯定考得很好。”
她听见叶星澜发出一声略显促狭的笑声。叶星澜抿唇的时候，那颗泪痣会跟着轻轻颤动，温迟盯着地板上拖擦后未干的水渍，突然有些脸颊发烫。
“志愿填报系统周末开放，”叶星澜问得随意，“你去学校填？”
“嗯，家里没电脑。”
“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温迟下意识拒绝，又怕语气太生硬，补了一句，“……我自己可以的。”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
“好。”叶星澜最终没多说什么，“住校的事你申请就好，其他的我会解决。”
温迟的笑意僵在脸上，手指微微收紧，指甲陷进掌心。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温迟？”叶星澜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沉默。
“嗯。”温迟飞快地抹了下眼睛，声音大了些，“住校申请要等录取通知书……”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窗外知了叫得人心慌，温迟听见叶星澜很轻地叹了口气。
温迟把脸埋进膝盖，指甲无意识抠着茶几腿上的木刺。叶星澜再开口时，声音像蒙了一层纱：“那录取通知书到了我们再商量。”这句话说得很慢，像在斟酌什么。
温迟蹲在原地，叶星澜的某种让步让她觉得有点不真实。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温迟？”叶星澜的声音放轻了些，“你在听吗？”
“我在听。”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了。”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叶星澜似乎在看什么资料。温迟慢慢起身走到阳台边，目光放在堆成一团的湿衣服上。
“温迟。”叶星澜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我们之前说好的，高中一起住校。”
叶星澜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温迟的呼吸一滞。
“……嗯。”她低声应道，声音有点发虚。
叶星澜没再说话。温迟能感觉到电话那头的沉默像是一张网，缓缓地收紧。
叶星澜最后开口时，声音很平静，但温迟听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紧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温迟的心跳加快了。她张了张嘴，想说没有，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没有。”她最终低声说道。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很久。
“好。”叶星澜的声音终于松了下来，“我相信你。”
温迟攥着衬衫领子的手松了又紧。阳光透过阳台铁栏杆，在她手背上烙下明暗交错的条纹。
“机房填志愿记得带身份证。”
“机房空调凉，带件外套。”……
挂断电话后，叶星澜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最终按灭了屏幕。梳妆台的镜子里映出她左眼下的泪痣，银色项链在锁骨上泛着冷光。
叶星澜的表情有些冷，她站在书桌前没动。窗外阳光很好，照在她的书桌上，桌面上摊开的资料黑体文字被晒得发亮。
这是有关温迟的全部资料，包括那个酗酒的父亲和那些连温迟本人都不知道的某些真相。
叶星澜想起温迟电话里不自然的停顿，想起每次提起住校时对方闪烁的眼神。
电脑屏幕自动暗下去，最后一点光映在她眼角泪痣上，像凝结的水珠。
温迟的反应不对劲。她现在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她太了解温迟了。那个女孩撒谎的时候，声音会不自觉地放轻，像是怕被人发现一样。
叶星澜的手指轻轻敲着窗台，眼神渐渐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