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兴安岭层林尽染,漫山遍野的柞树叶、桦树叶红黄交织,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参园里的参苗已然褪去最初的稚嫩,叶片舒展,绿意盎然,在秋日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张学峰蹲在参畦边,小心翼翼地拔除一株杂草,指尖拂过参苗厚实的叶片,心中充满了耕耘者特有的踏实与期待。
便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刘小军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带着几分愤懑与焦急。
“峰哥!不好了!”刘小军跑到近前,也顾不上喘匀气,急声道,“屯里、场部那边,不知道从哪儿刮起一股邪风,都在传咱们合作社的坏话!”
张学峰动作一顿,缓缓站起身,眉头微蹙:“什么坏话?慢慢说。”
刘小军抹了把额头的汗,愤愤道:“说的可难听了!说咱们合作社前期的钱早就花得底儿掉,现在是驴粪蛋子表面光,全靠硬撑!还说咱们从抚松买回来的参苗,根本就是被人坑了的次货,水土不服,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也半死不活,根本成不了参!更可气的是,有人说……有人说你张学峰把大伙儿的血汗钱都拿去挥霍了,在县城养了相好的,这合作社眼看就要黄铺子了!”
这些谣言恶毒而精准,直指资金链和参苗存活率这两个合作社最核心、也最脆弱的环节。若是任由其传播,不仅会动摇现有队员和工人的信心,更会让那些观望的、潜在的合作伙伴望而却步,甚至可能引发撤资和挤兑。
张学峰脸色沉静,眼神却锐利如鹰。“什么时候开始传的?源头摸到没有?”
“就这两三天的事儿,像长了脚似的,一下子就在场部家属区和屯子里传开了。”刘小军懊恼地摇头,“源头藏得深,我打听了一圈,都说是听别人说的,具体从谁那儿最先传出来的,摸不着。”
张学峰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参园里正在忙碌的工人们。虽然大家手上没停,但偶尔交汇的眼神里,确实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疑虑和闪烁。人心,已经开始浮动了。
“这是有人看咱们日子过得太安生,心里不痛快了。”张学峰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寒意,“先是工商检查,接着是散播谣言,下一步,不知道还要耍什么花样。”
孙福贵和李卫东也闻讯赶了过来,脸色都很凝重。
“肯定是赵虎那个王八蛋搞的鬼!”陈石头性子最急,拳头攥得咯咯响,“上回在街上没收拾服他,还敢在背后捅刀子!峰哥,咱们直接去找他算账!”
“无凭无据,你怎么算账?”张学峰看了他一眼,“他现在学精了,躲在暗处放冷箭。我们要是莽撞地打上门,正好坐实了咱们‘霸道’、‘心虚’的名声,正中他下怀。”
“那……那就任由他们这么胡说八道?”陈石头梗着脖子,满脸不服。
“当然不能。”张学峰断然道,“谣言这东西,置之不理,它就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必须尽快掐灭它。”
他沉吟片刻,对刘小军吩咐道:“小军,你人头熟,再去查,重点放在场部后勤科、供销科那些平时跟咱们接触多,又可能对咱们不满的人身上。特别是……和钱场长走得近的。”他刻意点出了副场长老钱,上次的冲突,老钱虽然被刘茂山压了下去,但怨气未必就消了。
“明白!”刘小军领命,转身又匆匆去了。
张学峰又对孙福贵和李卫东道:“富贵,卫东,你们去跟咱们合作社的自己人,还有那些踏实干活的临时工透个底,就说合作社资金充裕,参苗长势良好,让大家安心干活,别听风就是雨。告诉他们,这个月的工钱,提前三天发!”
稳定内部人心是当务之急。真金白银的工钱,比任何空洞的解释都更有力。
孙福贵和李卫东点头应下,分头去安抚众人。
安排完这些,张学峰独自一人走到参园边缘的高处,俯瞰着这片倾注了他无数心血的土地。秋风吹拂着他硬朗的脸颊,带来丝丝凉意。
他心中明镜似的。这绝不仅仅是赵虎个人报复那么简单。赵虎一个县城混混,手还伸不到林场内部如此精准地散播谣言。背后必然有林场内部的人配合,甚至可能就是主导。老钱的嫌疑最大,但未必没有其他人。
这是一种更为阴险的攻击,不直接动刀动枪,却旨在瓦解他的根基——信誉和人心。如果他不能迅速有力地扑灭这股邪火,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功亏一篑。
“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搞垮我?”张学峰望着远处苍茫的群山,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做梦!”
接下来的两天,流言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甚至传到了县里,连偶尔来送材料的林业都听闻了,特意跑来询问情况。
合作社内部,虽然孙福贵等人极力安抚,并提前发放了工钱,暂时稳定住了核心队伍,但那种无形的压力依然存在。一些原本就摇摆不定的临时工,干活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刘小军那边的调查也有了进展。他通过一个在场部招待所工作的远房表妹,隐约打听到,谣言似乎最早是从后勤科一个叫王老五的干事嘴里说出来的。而这个王老五,是副场长老钱的远房表侄,平时就跟赵虎手下的豁牙一起喝过酒。
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老钱和赵虎的勾结。
“峰哥,怎么办?要不要直接把王老五揪出来问问?”刘小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张学峰摇了摇头:“光揪出王老五没用。他一个小干事,最多就是个传话的。打蛇要打七寸。”
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能直接指向幕后黑手,并能一举将其钉死的证据。否则,打草惊蛇,反而会让对方隐藏得更深。
就在张学峰苦苦思索如何破局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带来了转机。
这天傍晚,天色擦黑,一个穿着林场旧工装、帽檐压得很低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参园,找到了正在检查参棚排水沟的张学峰。
“张……张主任……”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有些惶恐又带着几分讨好的脸,竟是保卫科的侯三!
张学峰眼神一凝。上次谣言风波,侯三就牵扯其中,被刘茂山训斥后安分了一段时间。他此刻跑来,意欲何为?
“侯干事?有事?”张学峰语气淡漠。
侯三左右看看,见附近没人,才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道:“张主任,我……我是来向您坦白错误的!上次……上次场里传谣言,我……我确实收了赵虎一点好处,跟着说了几句混账话……我该死!我混蛋!”
他说着,还轻轻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张学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表演,心中冷笑,知道这侯三必然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才会跑来“坦白”。
“哦?只是说了几句混账话?”张学峰语气平淡,却给侯三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侯三汗都下来了,连忙道:“还……还有这次!这次场里又传您和合作社的坏话,我……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
“谁?”张学峰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侯三。
侯三被这目光看得一哆嗦,不敢再卖关子,竹筒倒豆子般说道:“是钱场长!是钱场长让后勤科的王老五放出去的话!赵虎那边负责在县城和屯子里散!他们……他们还想找机会,在合作社的账目上做文章,说您贪污挪用公款!”
果然是他们!张学峰心中怒火升腾,但脸上依旧平静。“空口无凭。”
“有凭!有凭!”侯三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本子,“这是王老五有一次喝多了,落在我那儿的记账本,上面有他给几个帮忙散话的人分钱的记录!虽然没直接写钱场长和赵虎的名字,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咋回事!”
张学峰接过那本子,翻开看了看,上面果然用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几笔小额支出,时间、金额、以及几个模糊的代号,都与谣言传播的时间和范围对得上。这虽然算不上铁证,但结合侯三的指认,足以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张学峰合上本子,盯着侯三。
侯三哭丧着脸:“张主任,我……我上次就被刘场长记了一过,这次要是再被查出来,我这工作就保不住了!赵虎他们办事不地道,我怕……我怕他们最后把我推出去当替罪羊啊!我思来想去,只有来找您坦白,求您高抬贵手,给我一条活路……”
看着侯三这副摇尾乞怜的模样,张学峰心中鄙夷,但也知道,这种小人关键时刻的反水,往往能起到奇效。
他沉吟片刻,将本子揣进怀里,对侯三道:“好,你的话,我收到了。这件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侯三如蒙大赦,连连鞠躬:“知道,知道!我啥也不知道,我今天没来过!谢谢张主任!谢谢张主任!”说完,夹着尾巴,飞快地溜走了。
夜色渐浓,参园里灯火零星。张学峰握着那本小小的记账本,感受着其带来的分量。暗箭已然查明来源,接下来,就是他张弓搭箭,反击的时刻了。
流言再起,暗箭难防。但再隐蔽的箭,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便会失去所有威力。张学峰已经抓住了那只放箭的手,接下来,就是要将这只手,连同其主人,彻底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