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调查组灰溜溜撤走，像一阵寒风刮过张家屯，留下的是对张学峰更深的敬畏，以及对苟海林和牛家更浓的不齿。谁都看得出来，这就是一场没穿裤子的报复，结果碰上了硬骨头，崩掉了自己的牙。
牛满仓彻底蔫了，听说病倒在炕上起不来，牛家大门紧闭，连平日里横着走的牛大力都缩在家里不敢露面。苟海林也暂时没了动静，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
外头的风雨似乎暂时停歇，张家老宅里却悄然发生着变化。
张学峰把卖皮毛和野猪獠牙的钱仔细收好，留下一部分作为家用和应急，剩下的都换成了实实在在的东西。他去公社供销社，不再只是买粮食盐巴，而是扯回了厚实暖和的海军蓝棉布、印花的确良，甚至还称了几斤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糖果、糕点，买了两挂红彤彤的鞭炮。
徐爱芸看着他把这些东西一样样搬进屋，又是心疼钱，又是止不住眼底的笑意。她摸着那光滑的的确良布料，想象着给雨涵做件新罩衫该有多精神；看着那海军蓝的厚棉布，想着给学峰做件新棉袄，他穿着上山也能暖和些。
“乱花钱……”她低声念叨着，手里却已经开始比划布料，盘算着怎么裁剪最省料子。
张学峰只是笑笑：“该花的就得花，过年了，咱家也热闹热闹。”
他亲自和了白面，剁了野猪肉和酸菜，带着孙福贵、王铁柱几个，在屋里热热闹闹地包起了饺子。徐爱芸则用新买的油炸了麻花、撒子，满屋子都是油香和面香。
小雨涵是最开心的。她穿着母亲用新棉花和旧布料改的小棉袄，像只快乐的蝴蝶，在屋里屋外穿梭。兜里揣着叔叔给的水果糖，舍不得吃，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舔一舔，小脸上满是幸福的光彩。她不再怕生，敢跟着屯里其他孩子一起在雪地里疯跑，笑声清脆得像屋檐下融化的冰凌。
腊月二十三，小年。张学峰带着孙福贵几人，把屋里屋外彻底打扫了一遍，窗明几净，连房梁上的灰尘都扫了下来。徐爱芸熬了一小锅黏稠的麦芽糖，说是要糊住灶王爷的嘴，让他上天言好事。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吃着热腾腾的饺子。外面天寒地冻，屋里却暖烘烘的。油灯的光晕柔和地洒在每个人脸上。
“叔，吃饺子。”小雨涵用勺子笨拙地舀起一个胖嘟嘟的饺子，颤巍巍地放到张学峰碗里。
张学峰心里一暖，夹起来咬了一口，满嘴油香。“好吃，雨涵也吃。”
徐爱芸看着这一幕，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她给张学峰碗里夹了块肋排，又给雨涵擦了擦嘴角的油渍。一种平淡却真实的幸福感，在这个曾经冰冷的家里静静流淌。
吃过饭，张学峰拿出买来的红纸，裁成条，让徐爱芸磨墨。
“嫂子，写几副对子吧。”
徐爱芸有些不好意思：“俺那字，拿不出手……”
“没事，图个喜庆。”张学峰鼓励道。
徐爱芸推辞不过，只好拿起毛笔，蘸饱了墨，想了想，在红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
字迹算不上好看，却端正认真，带着她对未来最朴素的祈愿。
张学峰看着那“家宅平安”四个字，心里触动。他接过笔，在另一副红纸上，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他的字遒劲有力，带着一股杀伐果断的锋芒，却又透着对安稳团圆的深切渴望。
徐爱芸看着那副对子，尤其是“家和人团圆”几个字，脸颊微微发热，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第二天，两副风格迥异的春联贴在了张家老宅的门框上，红艳艳的，格外醒目。屯里人路过，都要驻足看上一眼，品评几句，无不羡慕张家这红火兴旺的势头。
年三十这天，雪停了，难得的冬日暖阳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张学峰一大早就起来，在院子里劈柴，徐爱芸在厨房里准备年夜饭，锅里炖着野猪肉，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味飘出老远。
孙福贵、王铁柱、赵大刚也早早过来帮忙，贴窗花，挂灯笼。孙福贵的媳妇翠花和王铁柱的媳妇春草也来了，帮着徐爱芸一起忙活，院子里充满了女人们的说笑声。
中午，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摆上了炕桌。大碗的炖野猪肉，红烧的野兔，酸菜粉条，油炸的麻花撒子，还有白面馍馍和管够的饺子。桌子中间，甚至还有一小盘张学峰从公社弄来的冻梨，算是稀罕物。
“来，都满上！”张学峰给每个人都倒上了酒，连徐爱芸和翠花、春草面前都放了小半盅。
他端起酒碗，看着围坐在桌边的亲人兄弟，心潮澎湃。从重生回来的那个冰冷绝望的早晨，到如今这暖意融融、人声鼎沸的年夜饭，仿佛隔了一世。
“这第一碗酒，”他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感激，“敬我嫂子！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徐爱芸没想到他先敬自己，愣了一下，眼圈瞬间就红了，连忙端起酒盅，手有些抖，低声道：“不……不辛苦……”
“这第二碗，敬我几位兄弟！富贵，铁柱，大刚！没有你们帮衬，我张学峰走不到今天！干了！”
“干！”孙福贵三人激动地站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这第三碗，”张学峰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正偷偷舔着冻梨的小雨涵身上，语气变得无比柔和坚定，“敬咱们这个家！愿从今往后，咱家日子越过越红火，人人平安喜乐！家和，万事兴！”
“家和万事兴！”所有人都举起了杯碗，连小雨涵也学着样子举起了自己的小糖水碗，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院子里挂起了红灯笼，映得积雪都泛着暖光。张学峰拿出鞭炮，孙福贵抢着去点引信。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寂静的山屯里炸响，传得老远，宣告着新年的到来，也宣告着张家老宅的新生。
火光闪烁中，张学峰看着依偎在徐爱芸怀里、捂着耳朵又忍不住偷看的小雨涵，看着身边笑容满面的兄弟和妯娌，看着这充满了烟火气和人情味的家，心中一片滚烫。
这就是他拼死也要守护的东西。
外面的风浪或许还会再来，但他相信，只要这个家在，只要身边这些人都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除夕的守岁，一家人围着火盆，吃着糖果瓜子，说着闲话。徐爱芸和翠花、春草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开春种什么菜，养几只鸡鸭。孙福贵几人则围着张学峰，听他讲山里狩猎的趣事和技巧，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快到子时，小雨涵已经熬不住，靠在徐爱芸怀里睡着了，小手里还紧紧攥着一颗没舍得吃的糖。
徐爱芸轻轻拍着女儿，看着跳跃的火光，又看看身旁沉稳如山岳般的张学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和踏实感包裹着她。
这个年，是她嫁到张家以来，过得最暖和，最像样的一个年。
夜深了，众人才各自散去。张学峰送走兄弟，回到屋里。徐爱芸已经把炕烧得滚热，雨涵在炕梢睡得正香。
“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歇着吧。”徐爱芸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嗯，嫂子你也早点睡。”张学峰点点头。
两人之间，似乎有某种微妙的东西在悄然流动，无需言说，却彼此心照。
躺在偏房的炕上，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零星炮仗声，张学峰毫无睡意。他盘算着开春后的计划，卖皮货，置办更好的装备，或许还可以带兄弟们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路还长，但他信心十足。
这个温馨的小家园，就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也是他奋斗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