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枪械带来的兴奋感持续了一整夜。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孙福贵、王铁柱、赵大刚三人就顶着黑眼圈,抱着各自用旧布仔细包裹的“撅把子”猎枪,迫不及待地敲响了张家老宅的门。
张学峰早已起身,正就着咸菜疙瘩喝徐爱芸熬好的苞米碴子粥。看到三人那副恨不得立刻钻进山里的猴急模样,他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上辈子他初次摸枪时,何尝不是如此。
“急什么?枪又跑不了。”张学峰放下碗,指了指灶台,“嫂子熬了粥,都喝一碗,肚子里有食,身上才有力气。”
三人这才感觉肚子咕咕叫,也不客气,各自盛了满满一大碗,稀里呼噜喝了起来。徐爱芸默默地将烤好的窝头分给他们,又给每人塞了一个煮熟的鸡蛋。
“进山……小心点。”她低声对张学峰嘱咐了一句,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担忧。
“放心吧,嫂子,就在近处转转,熟悉下家伙。”张学峰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吃完饭,四人检查好装备。张学峰背着那杆五六半,腰挎开山刀,子弹袋鼓鼓囊囊。孙福贵三人也学着样子,将新猎枪、猎刀、弹药和一小包盐、火柴等必需品背好,虽然动作还有些笨拙,但精神头十足。
推开院门,一股凛冽清新的寒气扑面而来。屯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走!”张学峰一挥手,四人迎着晨曦,再次踏入了白雪覆盖的兴安岭。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是深入险地寻找大型猎物,而是以张家屯后山相对安全的区域为训练场,进行第一次系统的狩猎训练。
“打猎,不是扛着枪满山瞎转悠。”张学峰一边走,一边开始了他的第一课,“首先,得学会看、听、闻,读懂山林这本书。”
他停下脚步,指着一处雪地上模糊的足迹:“看这个,蹄印分两瓣,小巧,步幅不大,是狍子,而且是独行的成年狍子,过去不到一个时辰。看它走的方向,是往阳坡的柞树林去了,那边雪薄,有它爱吃的嫩树皮和干浆果。”
又指着一棵松树下几粒黑色的、圆滚滚的粪便:“这是野兔粪,新鲜,说明这附近有兔子窝。兔子胆小,活动范围不大,顺着脚印仔细找,很可能找到。”
他俯身,从一棵灌木上拈起几根灰褐色的硬毛:“这是野猪毛,看粗细和颜色,是头半大的公野猪,在这棵树上蹭过痒痒,时间大概是昨天下午。”
孙福贵三人瞪大了眼睛,努力记忆着这些他们平日里司空见惯、却从未深思过的痕迹。在张学峰的讲解下,这些原本无意义的印记,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幅幅生动的动物活动图景。
“其次,是隐藏自己。”张学峰带着他们走到一处背风的坡地,“动物的鼻子和耳朵比人灵得多。顶风走,你的气味就被风带到前面,猎物老远就闻到跑了。要顺着风走,或者侧风走。”
他示范着如何压低身体,利用树木和地形掩护,脚步放轻,避免踩断枯枝发出声响。
“最后,才是开枪。”张学峰选了一处视野开阔、前面有遮蔽物的位置,示意三人蹲下,“开枪的时机、位置、姿势,都决定了成败。”
他拿起自己的五六半,一边示范一边讲解:“站姿不稳,跪姿次之,卧姿最稳。没有依托的情况下,尽量寻找树木、石头作为依托。呼吸要平稳,瞄准时甚至可以短暂屏息……”
他详细讲解了如何估算距离,如何根据风向调整瞄准点,如何控制扣动扳机的力度,避免猛扣导致枪口偏移。
理论知识讲完,就是实弹射击。张学峰没让他们直接打活物,而是在几十米外的一棵大树上,用木炭画了几个圆圈作为靶子。
“每人十发子弹,先找找感觉。别心疼子弹,现在练好了,以后才能用更少的子弹打到更多的猎物!”
实弹射击的轰鸣声在山谷间回荡。孙福贵三人毕竟是生手,第一轮打下来,靶子上星星点点,脱靶的居多,最好的王铁柱也只在靶子边缘蹭了几枪。
三人看着弹痕累累的树干和所剩无几的子弹,都有些沮丧和气馁。这打枪,看着容易,真上手才知道难!
“慌什么?”张学峰神色平静,“谁也不是天生就会。记住刚才的感觉,调整呼吸,稳住枪身,心里别毛躁。”
他挨个指导,纠正他们的姿势和动作。第二轮射击,成绩明显好了不少,至少子弹都能上靶了。
练了一个多时辰的枪法,张学峰又开始教他们布置陷阱和下套子。这是成本更低、更省力的狩猎方式,尤其适合捕捉野兔、野鸡、松鼠之类的小型动物。
他找来柔韧的树藤和钢丝,现场制作了几个活套和压板陷阱,详细讲解了如何选择下套地点,如何伪装,如何根据猎物大小调整套索的粗细和机关的灵敏度。
“打猎,不能光靠一股蛮劲,得多动脑子。”张学峰看着三个认真学习、满头大汗的兄弟,心中欣慰。
中午,四人找了个背风的山坳,捡来干柴,升起一小堆篝火。将带来的窝头烤热,就着雪水,算是一顿午饭。虽然简陋,但就着刚才学到的知识和实弹射击的兴奋,这顿饭吃得格外香甜。
休息片刻后,下午的训练内容是追踪与潜行。张学峰扮演逃跑的“猎物”,在雪地里留下踪迹,让孙福贵三人轮流扮演“猎人”进行追踪。他则在一旁观察,随时指出他们追踪过程中的错误和遗漏。
“脚印乱了,说明‘猎物’在这里犹豫过,或者发现了什么。”
“这里树枝断了,痕迹很新,‘猎物’刚过去不久,加快速度!”
“注意风向!你处在下风口,‘猎物’可能已经闻到你的味道了!”
一场追踪与反追踪的演练下来,孙福贵三人累得气喘吁吁,却也感觉收获巨大,对山林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眼看日头偏西,训练接近尾声。张学峰正准备招呼大家收拾东西回屯,突然,他耳朵微微一动,抬手示意三人噤声。
“嘘——!”
孙福贵三人立刻屏住呼吸,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枪。
张学峰侧耳倾听片刻,又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眼神锐利地看向右前方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音,几乎是用气声说道:
“有东西,个头不小,是野猪。至少两头,可能在拱食灌木根。顺风,它们还没发现我们。”
野猪?!孙福贵三人心脏猛地一跳,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没想到训练快结束了,还能碰上真家伙!
“富贵,你从左边绕过去,堵住它们往山下跑的路线。铁柱,大刚,你们跟我从正面慢慢靠近。”张学峰迅速做出部署,声音沉着冷静,“记住我刚教的,找掩护,稳住呼吸,瞄准要害打!野猪皮糙肉厚,不打中要害很难一击毙命,反而容易激怒它!听我口令再开枪!”
四人如同幽灵般,借助树木和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灌木丛包抄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野猪身上特有的腥臊气,还能听到灌木丛里传来“哼哧哼哧”的拱食声和树枝被折断的细微声响。
越来越近!
透过灌木的缝隙,已经能看到里面晃动的、灰黑色的庞大身影!果然是两头半大的野猪,正在埋头苦干,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
张学峰缓缓举起五六半,枪口透过枝叶的缝隙,稳稳指向其中一头体型稍大的野猪的肩胛后方,那里是心脏区域。
“准备……瞄准……”
孙福贵、王铁柱、赵大刚三人也各自找好位置,紧张地端起撅把子,手指搭在扳机上,心跳如鼓。
就在张学峰即将扣动扳机的瞬间!
异变陡生!
“砰——!”
一声突兀的、来自侧后方的枪声,如同炸雷般,猛然响起!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子弹没有打中野猪,而是打在张学峰他们前方不远处的树干上,溅起一片木屑!
受此惊吓,那两头野猪发出一声受惊的嘶叫,如同两道灰色的闪电,猛地从灌木丛里窜了出来,不是往山下跑,而是朝着侧翼——孙福贵埋伏的方向,疯狂冲去!
“妈的!谁?!”张学峰又惊又怒,猛地回头!
只见侧后方几十米外的山坡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五六个人影,也都拿着猎枪,为首一个,赫然是昨天在公社被张学峰教训过的胡三!他正一脸狞笑地举着还在冒烟的猎枪,显然刚才那一枪就是他放的!
“张学峰!真是冤家路窄啊!”胡三扯着嗓子喊道,语气充满了恶意,“这山头是你家开的?许你们打猎,不许俺们打?这两头野猪,俺们看上了!识相的,赶紧滚蛋!”
他身边那几个人,也都是平日里跟他厮混的街溜子或者牛家的远亲,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笑着,枪口隐隐对着张学峰他们这边。
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和报复!不仅要抢猎物,还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孙福贵那边情况更是危急!那两头受惊的野猪,红着眼睛,獠牙外翻,正朝着他藏身的方向猛冲过去!距离已经非常近!
“富贵!小心!”王铁柱和赵大刚急得大喊。
孙福贵看着冲来的野猪,脸色煞白,握着枪的手都在发抖。他毕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刚才学的那些,在生死关头似乎都忘了!
眼看野猪就要冲到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
两声几乎连成一声的清脆枪响!
是张学峰!他在回头看清是胡三捣鬼的瞬间,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端枪、瞄准、击发!动作快到了极致!
第一枪,精准地射入了冲在最前面那头野猪的耳根部位!那是野猪的大脑所在,一击致命!
第二枪,几乎同时射出,打中了第二头野猪的前腿关节!
“嗷!”第一头野猪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前冲栽倒,在雪地上滑出去老远,不动了。第二头野猪前腿被打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失去平衡,翻滚着摔倒在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张学峰这两枪,如同神来之笔,不仅解了孙福贵的围,更是展现出了惊人的枪法和临危不乱的心理素质!
所有人都被这两枪镇住了!
胡三那边的人,脸上的狞笑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惧。他们没想到张学峰的枪法这么准,下手这么狠!
孙福贵死里逃生,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王铁柱和赵大刚则是一脸崇拜地看着张学峰。
张学峰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刺刀,穿越几十米的距离,死死钉在胡三的脸上。他手中的五六半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
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杀意,让胡三等人如坠冰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山林里,一片死寂。只有那头断了腿的野猪还在雪地里发出痛苦的哀嚎。
冲突,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