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厉千尘的身影如一抹灰金色的风。
地脉印在眉心微微发热,仿佛一颗跳动的大地心脏,为他指引着最清晰的方向。他不走寻常路径,而是借助地脉印对大地的感应,选择了一条最为隐蔽、能量流动最为平顺的地下脉络延伸方向前进——这并非真正的地遁之术,而是通过感知地脉走向,在山川褶皱间寻找最自然的穿行路线。
灵体提升带来的变化远超预期。
原本需要小心翼翼躲避的密林荆棘、陡峭崖壁,此刻在他眼中都变成了可借力的“台阶”。灰金色的灵体轻盈得不可思议,脚尖在树梢轻轻一点,便能滑翔数十丈;遇到岩壁阻隔,只需将一缕原初光雾附着其上,便能吸附攀爬如履平地。速度比进入地脉前快了至少三倍,且动静极小,所过之处仅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扰动。
“这便是稳固后的混沌生灭体雏形么……”厉千尘心中明悟,“不只是力量增强,更是对能量、对环境的掌控达到了新的层次。”
他一边疾行,一边分心内视。
原初光雾如今已扩张到拳头大小,在灵体核心处缓缓旋转,如同一个微型的混沌漩涡。七色灵气被吸入后,在其中交融、转化,最终沉淀为更加精纯、更贴近他自身特性的灰金色灵元。那点源种生机的明黄火种,则稳定地悬停在漩涡中央,如同定海神针,散发着绵绵不绝的生机波动,时刻滋养着整个灵体结构。
而最新获得的地脉印,则在眉心处形成了一个极淡的、若不仔细感知几乎无法察觉的暗金色菱形印记。它像是一个精密的“接收器”和“共鸣器”,不断从脚下大地汲取着温和厚重的地气,同时将厉千尘自身的气息与大地韵律悄然调和,使他几乎与山林环境融为一体——若非刻意探查,即便是金丹修士以神识扫过,恐怕也会将他误认为一块顽石、一株古木。
赶路途中,厉千尘尝试进一步挖掘地脉印的妙用。
他闭目凝神,将意念沉入印记。
刹那间,感知如潮水般扩散!
不再是单纯的视觉、听觉,而是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本质的“大地视角”。他“看”到了脚下数十里范围内,错综复杂的地下脉络——有的粗壮如龙,流淌着磅礴的地脉灵气;有的纤细如丝,连接着零散的矿脉泉眼;有的深沉晦暗,通向未知的深渊;有的则生机勃勃,滋养着上方山林万物。
他甚至能模糊感知到,在一些地脉节点处,有微弱的人为阵法波动——应该是某些修真家族或小型宗门设下的聚灵阵、防护阵。这些阵法在地脉视角下,如同蛛网上粘附的露珠,虽然扰动局部,却无伤大雅。
但很快,厉千尘察觉到了异常。
在东北方向,约莫百里之外,一处本该平顺流动的中型地脉支流,出现了不自然的“淤塞”与“扭曲”。地脉灵气在那里变得紊乱、污浊,隐隐透出一股令他熟悉的阴冷死寂气息——魂渊!
“果然,归寂势力的触角已经伸到这边了么……”厉千尘眼神一冷。
他略作迟疑,改变方向,朝着那处异常区域悄然靠近。
百里距离,如今不过半炷香时间。
这是一片位于两山之间的谷地,植被稀疏,岩石裸露,原本应是一处地气上涌、适合种植某些阴属性灵草的地方。但此刻,谷地中央赫然出现了一个直径约十丈、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边缘泥土翻新,显然是不久前才被强行挖开。
坑洞周围,三个身着黑袍、面戴恶鬼面具的身影正在忙碌。他们手中各持一枚漆黑的、布满扭曲符文的骨幡,不断将一道道阴气打入坑洞深处。坑洞中不时传出沉闷的、仿佛地脉呻吟般的异响,同时有灰黑色的污浊气息升腾而起,污染着周围的土地与空气。
“快点!午时之前必须完成‘蚀脉钉’的布置!”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催促,声音嘶哑难听,“使者大人有令,黑山城周边的十二处地脉节点都要钉入此钉,扰乱地气,为‘冥渊降临’做准备!”
“放心,这是最后一处了。”另一人回应,“黑山城那些人还在内斗,根本没人察觉地脉异动。等他们发现时,整座城的地气都会被污染、逆转,到时候……”
话音未落,三人同时警觉抬头!
一道灰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坑洞边缘,负手而立,眼神冰冷如刀。
“谁?!”为首的黑袍人厉喝,手中骨幡一扬,三道漆黑的阴魂锁链如毒蛇般射出,直取厉千尘面门、胸口、丹田!
厉千尘动都没动。
眉心地脉印微微一亮。
脚下大地骤然震动!三道尖锐的土刺毫无征兆地从黑袍人脚下破土而出,快如闪电!
“噗!噗!噗!”
三声闷响,伴随着短促的惨叫。土刺精准地贯穿了黑袍人的脚踝,将他们牢牢钉在地上!阴魂锁链失去控制,在半空中溃散成黑烟。
“你……你是……”为首的黑袍人惊骇欲绝,试图挣扎,却发现贯穿脚踝的土刺中传来一股厚重无比的镇压之力,让他连灵力都运转不畅。
厉千尘缓步走近,灰金色的瞳孔扫过坑洞深处。他能“看”到,三枚长约三尺、通体漆黑、表面刻满侵蚀符文的骨钉,已经深深打入地脉支流的关键节点,正在不断释放污浊能量,腐蚀地脉结构。
“蚀脉钉?冥渊降临?”他声音平静,却让三个黑袍人如坠冰窟,“魂渊的手,伸得太长了。”
话音落下,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下,虚按地面。
地脉印全力催动!
以他为中心,方圆百丈内的地脉灵气仿佛听到了君王的号令,骤然沸腾!坑洞深处,那三枚正在作祟的蚀脉钉剧烈震颤,表面符文疯狂闪烁,试图抵抗。但在地脉印引动的、纯粹厚重的大地意志面前,这种外来邪物如同风中残烛。
“咔嚓——咔嚓——咔嚓——”
连续三声脆响,蚀脉钉齐齐断裂!污浊能量还未来得及爆发,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精纯地气包裹、净化、吞噬。坑洞深处紊乱的地脉支流,在地脉印的疏导下,迅速恢复平顺,甚至比之前更加畅通、纯净。
“不!不可能!”黑袍人首领嘶声尖叫,“这是使者大人亲手炼制的……你怎么能……”
厉千尘没有理会他的惊叫,目光落在三人身上:“说说吧,黑山城现在情况如何?魂渊在那里布置了多少人手?所谓的‘冥渊降临’又是什么?”
“休想!魂渊之人,魂火不灭……”另一人狞笑着,就要催动某种自毁秘术。
但厉千尘比他更快。
眉心地脉印再亮,一股沉重如山的意志直接压在三人的神魂之上!并非攻击,而是最纯粹的“镇压”——如同大地镇压万物,让他们连动一根手指、转一个念头都变得无比艰难。
“在我面前,你们连死的资格都没有。”厉千尘语气淡漠,伸手虚抓。
三缕灰黑色的、夹杂着记忆片段的魂魄残影,被硬生生从黑袍人体内剥离出来,落入他掌心。原初光雾一卷,便开始快速解析、读取其中的关键信息。
片刻后,残影溃散。
厉千尘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从这三个魂渊外围成员(甚至算不上正式教徒)的记忆中,他得知了几个关键信息:
第一,黑山城如今已被彻底封锁。不是明面上的戒严,而是一种无形的“鬼雾结界”——魂渊派出一位“幽雾使者”,在黑山城周围布下了笼罩全城的阴属性迷雾大阵,许进不许出。城内消息难以传出,外界也难以窥探城内真实情况。
第二,夏侯桀果然有问题。记忆中显示,夏侯桀似乎与魂渊达成了某种“合作”,默许了幽雾使者的行动,甚至配合压制了城内其他势力(尤其是青玄宗)的反抗。守拙、丹霞等人确实被软禁在城主府深处,具体情况不明。
第三,“冥渊降临”是魂渊针对黑山城区域策划的一次大型仪式,目的是在此处撕开一道连接“归寂之丘”的临时通道,接引更强大的魂渊力量降临,并将整座城及周边区域转化为适合魂渊活动的“冥土”。蚀脉钉的布置,正是为了提前污染地脉,削弱大地对阴邪之气的天然抵抗。
第四,仪式将在……三日后的子夜,月蚀之时发动。
“三天……”厉千尘眼中寒光闪烁。
时间紧迫,但他并未慌乱。地脉之行不仅让他实力大增,更让他获得了“地脉印”这张底牌。在陆地上战斗,他如今拥有极大的主场优势。
他看了一眼地上三个因魂魄被强行剥离而陷入痴呆状态的黑袍人,没有再下杀手——这种状态,比死了更痛苦,且无法再为祸。
转身,目光投向黑山城方向。
地脉印全力感应。
果然,在约莫两百里外的黑山城区域,地脉视角中出现了一片巨大的、不断蠕动的“污渍”——那是鬼雾结界对地脉的侵蚀与隔绝。而在污渍中心,一股深沉、邪恶、仿佛连接着九幽深处的能量正在缓缓积蓄、膨胀,如同一个即将孵化的恶胎。
“鬼雾结界……幽雾使者……夏侯桀……”厉千尘喃喃自语,“还有那个所谓的‘冥渊降临’仪式。”
他不再耽搁,身形化作流光,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黑山城方向疾驰。
这一次,他没有再绕路,也没有刻意隐藏气息——地脉印在身,只要他脚踏大地,就如同游鱼入水,难以被锁定追踪。
途中,他又顺手拔除了两处刚刚布下、尚未完全生效的蚀脉钉据点,击溃了六名魂渊外围成员。这些人的记忆碎片进一步印证了之前的消息,也让厉千尘对魂渊此次行动的规模有了更清晰的认识——至少出动了一位金丹后期的“幽雾使者”、两位金丹初期的“蚀脉执事”,以及数十名筑基期的教徒和数百外围成员。
这样的力量,在黑山城这种边陲之地,足以碾压一切。
“难怪夏侯桀会选择合作……”厉千尘心中冷笑,“不过,真的只是合作么?还是……各怀鬼胎?”
两个时辰后,黑山城的轮廓,已然在望。
此时已是黄昏,落日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而黑山城所在的方向,却被一层灰蒙蒙的、仿佛活物般缓缓流动的雾气所笼罩。雾气高达百丈,接天连地,将整座城彻底封死。阳光照射在雾气上,竟被吞噬、扭曲,无法透入分毫。
城外的荒野、官道上,空无一人,甚至连飞鸟走兽都绝迹了,死寂得可怕。
厉千尘在距离雾气边缘约三里处的一座小山丘上停下,隐匿在一块巨岩之后,仔细观察。
地脉印的感知清晰传来:眼前的鬼雾结界,不仅隔绝内外视线、声音、神识探查,更在不断抽取下方地脉的生机,转化为维持结界的阴邪能量。结界本身具有极强的腐蚀性与迷幻效果,筑基以下修士闯入,恐怕撑不过十息就会化作枯骨;即便是筑基修士,若无特殊防护或指引,也会迷失其中,被逐渐吸干精气。
“大手笔。”厉千尘评估着,“要维持这种规模的结界,消耗必然巨大。魂渊这是铁了心要拿下黑山城……或者说,拿下黑山城地下的某样东西?”
他想起幽冥裂、归寂之丘、地脉之心……这一连串的事件,似乎都围绕着这片区域特殊的地脉环境展开。魂渊的真正目标,恐怕不止是一座边城那么简单。
正思索间,雾气边缘忽然一阵波动。
两道人影从雾气中走出。
一人身着青玄宗内门弟子服饰,神色憔悴,眼神却带着一股决绝——正是当日在黑山城外与厉千尘有过一面之缘的赵明远!
另一人则是个陌生面孔,作散修打扮,但气息虚浮,眼神闪烁,显然状态不对。
两人刚一走出雾气范围,那散修突然暴起,手中匕首直刺赵明远后心!
“小心!”厉千尘目光一凝,正要出手。
却见赵明远仿佛早有预料,身形诡异地一扭,避开致命一击,反手一剑刺穿了散修的咽喉。动作干脆利落,显是经历了生死搏杀后的蜕变。
散修倒地,身体迅速干瘪,化作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竟是早已被吸干精气的傀儡!
赵明远剧烈喘息,警惕地扫视四周,压低声音自语:“又失败了……这鬼雾不仅能腐蚀肉身,还能侵蚀神智,制造幻象同伴……必须尽快将消息传给宗门……”
他显然是在尝试突围报信,但屡次被结界中的幻象所骗,险死还生。
厉千尘不再犹豫,身形一闪,出现在赵明远面前。
“谁?!”赵明远骇然暴退,长剑横胸,待看清来人面貌时,更是瞳孔骤缩,“是你……厉千尘?你……你还活着?”
“看来城内情况很糟。”厉千尘开门见山,“守拙师兄和丹霞师姐如何了?青玄宗其他人呢?”
赵明远见他气息深不可测,灵体凝实如真人,心中震撼,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急切道:“厉师兄!你能从外面进来?快!快去救守拙师兄他们!城主府有变,夏侯桀那个叛徒勾结魂渊,将守拙师兄、丹霞师姐还有几位长老都困在了府内地牢,用阴煞锁链封住了修为!青玄宗驻地也被鬼雾渗透,大部分弟子都被困在里面,不断被抽取精气,撑不了多久了!”
“夏侯桀亲自出手了?”厉千尘问。
“不止!魂渊来了一个金丹后期的‘幽雾使者’,还有两个金丹初期的执事!夏侯桀那老贼不知得了什么好处,竟配合他们布下这鬼雾结界,还假借议事之名,暗算了守拙师兄他们!”赵明远咬牙切齿,“如今城内还有战斗力的,就只剩下以铁剑门主‘王破岳’为首的几家小型势力在负隅顽抗,但也节节败退,被压缩到了城西一带……”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厉千尘略一沉吟,道:“你可有办法联系上王破岳他们?”
赵明远从怀中取出一枚布满裂纹的玉符:“这是守拙师兄被暗算前偷偷塞给我的‘青玄同心符’,能与王门主手中的子符短距传讯,但每次使用都会加剧裂纹,最多再用两次就会彻底毁掉。我之前已经用过一次,通知了王门主我的突围计划……”
“现在就用第二次。”厉千尘果断道,“传讯给王破岳:今夜子时,我会从城东‘枯木井’处的结界薄弱点潜入,让他尽量在那附近制造动静,吸引魂渊注意力。另外,告诉他集结所有还能战斗的人,准备好反击——三日后月蚀之时,魂渊将有大规模仪式,那是他们力量最集中、但也最容易被搅乱的时刻。”
“枯木井?结界薄弱点?”赵明远一愣,“厉师兄,你怎么知道……”
“照做就是。”厉千尘没有解释,“传讯后,你立刻离开此地,找个安全处躲藏,不要再去尝试突围——下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赵明远见他语气笃定,气势深不可测,一咬牙,注入灵力激活玉符,将厉千尘的话原样传入。
片刻后,玉符光芒微闪,传回一道简短的意念:“收到。小心。东三街有暗哨。”
玉符上的裂纹又多了几道,已处于崩碎边缘。
“厉师兄,那你……”赵明远担忧道。
“我自有打算。”厉千尘望向那翻滚的鬼雾结界,灰金色的瞳孔中,战意渐燃,“你先走吧。告诉宗门……黑山城的债,我会亲手讨回来。”
话音落下,他身形一晃,已消失在原地。
赵明远握紧手中剑,朝着厉千尘消失的方向深深一拜,然后转身,朝着远离黑山城的山林疾驰而去。
小山丘上,重归寂静。
唯有远方那接天连地的灰暗鬼雾,如同垂死的巨兽,在夕阳余晖下缓缓蠕动。
夜幕,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