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山城,笼罩在一片黏稠的黑暗与寂静中。唯有西北角的血骨巷,因其特殊的环境与“住户”,反而透着一股病态的、仿佛永不散去的阴冷腥气。
厉千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巷底那堵斑驳高墙前,如同凭空凝结的阴影。他换回了那身不起眼的灰衣,气息收敛,连手中紧握的黑色金属方盒,都特意以数层封印符箓与隔绝布帛包裹,尽可能遮掩其内部那令人心悸的魂力波动。
巷底依旧空无一人,只有垃圾腐败的酸臭与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弥漫。
厉千尘没有立刻动作,猩红魔瞳缓缓扫过周围每一寸阴影,每一道缝隙,神识更是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细致感知着此地与之前的不同。
空气似乎更冷了,那堵高墙的黑红色仿佛更加深沉,如同干涸了无数岁月的血痂。他之前离开时,以混沌魔元在墙根隐蔽处留下的一缕极其细微的印记,此刻已然消失不见,并非被抹除,更像是……被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晦暗的力量,无声无息地“覆盖”或“吸收”了。
骨叟,或者说这处废弃血窖,比他预想的还要神秘。
他没有迟疑,走到墙根那处阴影前,并未见地洞入口。但他手中那枚“引魂骨”,此刻正散发出温热的、指向明确的魂力牵引,直指脚下。
厉千尘抬起脚,轻轻在阴影中某处位置踏了三下,三长两短,这是骨叟之前约定的暗号。
地面无声无息地裂开,露出那幽深的地洞入口。阴冷潮湿的、混杂着陈年血锈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闪身进入,身后入口悄然合拢。
地下石室依旧,干涸的血池,暗红的墙壁,几盏幽绿的鬼火灯在角落摇曳,映得满室惨淡。骨叟佝偻的身影,就站在血池边,背对着入口,手中那根人骨拐杖拄在地上,仿佛从未移动过。
“你回来了。”苍老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比老朽预想的……快了不少。”
“东西拿到了。”厉千尘上前几步,将包裹严实的黑盒放在血池边缘的石台上,“引魂骨也在这里。”他将引魂骨放在黑盒旁。
骨叟缓缓转过身。兜帽依旧低垂,但露出的下巴似乎更加苍白干瘪,如同风干的树皮。他没有立刻去拿黑盒,幽绿的目光透过兜帽,落在厉千尘身上,仿佛在审视着什么。
“阴风峡……可还顺利?那阴煞使,没给你造成太多麻烦吧?”他问道,语气平淡,却似别有深意。
“他已重伤,手下死伤大半。”厉千尘简略道,没有提混沌寂灭核的细节,“按照约定,噬魂晶核在此。你传的秘法,也已验证有效。”
骨叟点了点头,伸出枯瘦如同鸟爪的手,轻轻抚过黑盒表面。即便隔着层层包裹,他的手指依旧微微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某种本能的不适。
“好……好……”他喃喃低语,声音中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苍凉,“漂泊在外数十载,沾染无数罪孽……终是……可以回家了……”
他并未立刻打开包裹查验,似乎对厉千尘颇为信任,或者说,引魂骨与晶核之间那种微妙的共鸣,已是最好的证明。
“你要的,老朽已兑现。”骨叟抬头,看向厉千尘,“关于葬渊之眼,以及你体内那物的后续,老朽所知有限,但可再赠你一言。”
“请讲。”
“葬渊之眼,并非单一所在。”骨叟的声音变得低沉而肃穆,仿佛在述说某个古老的禁忌,“它是一处移动的‘地脉阴窍’,其位置与开启状态,与黑风山脉深处几条主要阴脉的潮汐流转有关。影枭掌握的所谓‘路径’,多半只是某个特定周期内,相对稳定的入口之一。你若想找到它,不能只靠地图,更需感应地脉阴气的潮涨潮落,寻找那‘万阴归流’的汇聚之点。”
厉千尘心中微动。这与守拙道人之前关于地脉节点与寂灭眼关联的推测不谋而合,且更加具体。影枭耗费心血炼“钥”、收集材料,恐怕也是为了在特定时机,强行定位甚至稳定那个“汇聚之点”,打开“门”。
“至于你体内那物……”骨叟顿了顿,幽绿目光仿佛能穿透厉千尘的丹田,“它以噬魂晶核的炼制法门为基,又融合了你的特殊力量与生机,已成独一无二的‘异数’。用它感应寂灭眼或寻找‘门’,或许比影枭的‘钥’更敏锐,但也更危险。因为它本质上,仍渴望着‘完整’与‘回归’。”
“完整?回归?”厉千尘眼神一凝。
“老朽只是猜测。”骨叟摇头,“寂灭眼、噬魂晶核、影枭的‘钥’、乃至你体内那物,或许都指向同一个源头,或者同一种……规则。它们彼此吸引,也彼此吞噬。越靠近核心,这种吸引力与危险便越大。你要小心,莫要被其同化,沦为……打开‘门’的祭品或柴薪。”
这番话说得模糊,却让厉千尘背脊微微发凉。骨叟的暗示,与他自己对混沌寂灭核的隐忧完全一致。
“可有避免或应对之法?”
“无定法。”骨叟道,“或许,在接近真相时,保持‘自我’的清醒与‘独立’的意志,比任何功法秘术都重要。又或许……你需要找到比它们更本源的力量来制衡。”
更本源的力量?厉千尘想到了源种,想到了混沌魔元,想到了《大衍吞天诀》。这些是他立足的根本。
“言尽于此。”骨叟似乎耗费了很大心力,身形愈发佝偻,他颤抖着手,拿起引魂骨和黑盒,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抱着失散多年的骨肉。“交易完成。老朽要带着它……回家了。你也该走了,此地……不宜久留。”
厉千尘看得出,骨叟的状态很不好,气息衰败得厉害,恐怕命不久矣。他不再多问,略一拱手:“保重。”
转身走向地洞出口。
身后,传来骨叟极轻的、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沧桑与一丝解脱:
“罪骨当归冢……魂核当入土……尘归尘,土归土……欠下的债……总有还清的一天……”
厉千尘脚步微顿,没有回头,身形没入向上的通道。
当他再次回到血骨巷底时,天色已微微泛白,远处传来隐约的鸡鸣。
地洞入口在他身后无声关闭,再无痕迹。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堵斑驳高墙,仿佛能透过土层,看到下方那个抱着黑盒、走向生命终点的佝偻身影。骨叟身上谜团依旧很多,但他完成了承诺,也给出了有价值的提醒。
不再停留,厉千尘身形化作淡淡虚影,迅速离开这片污秽之地。
就在他身影消失不久。
血骨巷底,那堵高墙的根部,暗红色的砖石表面,突然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个身着素白麻衣、面容普通却带着一种奇异慈悲之色的中年男子,凭空出现。他低头看着脚下地面,眉头微蹙。
“来晚一步……气息已散。”他低声自语,声音温和却空洞,“噬魂晶核已被带走……会去哪里?是那守墓的老骨头?还是……昨夜闹出动静的那个年轻人?”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地面。指尖泛起一层柔和的、近乎圣洁的白光。白光渗入泥土,仿佛在读取着什么残留的信息。
片刻后,他收回手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混沌与生机并存……寂灭与创造交织……有趣的‘异数’。看来,变数已生。”
他抬头,望向厉千尘离去的方向,又望向黑山城东北,那连绵起伏的黑色山脉。
“圣子谋划多年,不容有失。这意外的‘钥匙’……需重点关注。”
白芒一闪,麻衣男子的身影如同泡影般消散在晨雾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巷底,只余下越来越淡的血腥与腐臭,以及那堵仿佛永远沉默的、浸透了无数秘密的斑驳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