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清晨的靠山屯还笼罩在薄雾中,张玉民已经站在自家院门口,望着远处渐渐显露轮廓的兴安岭。积雪开始消融,露出底下黑黝黝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殖质的特殊气息。
爹,你看!静姝穿着新棉袄跑出来,指着屋檐下滴答的冰溜子,化冰了!
张玉民弯腰把女儿抱起来,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了一口:是啊,开春了。等路好走了,爹就送你去上学。
魏红霞从灶房探出头来:一大早就在外头站着,也不怕冻着!快进屋吃饭!
早饭是金黄的小米粥和昨晚剩下的粘豆包。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其乐融融。婉清掰着手指头算数:爹,开春是不是要种地了?咱们家后院种啥呀?
张玉民给女儿夹了个豆包:后院种菜,前院养鸡。等新房盖好了,爹再给你们弄个小花园。
饭后,张玉民来到狩猎队队部。胡云海和几个骨干已经等在那里,见了他都站起来。
队长,县里考察组那边有消息了吗?栓柱迫不及待地问。
张玉民在炕沿上坐下,示意大家都坐:急什么,该来的总会来。今天叫你们来,是商量开春的规划。
他展开一张手绘的地图,上面标注着狩猎队的活动范围和猎物分布:开春化冻,正是打猎的好时候。但咱们不能像以前那样,打到啥算啥。
队长的意思是?胡云海凑过来看。
要分区轮猎。张玉民指着地图,把猎场分成四片,每片猎一个月,让其他片区休养生息。这样既能保证猎物不绝,又能提高狩猎效率。
王猛挠挠头:这法子好是好,可咱们人手够吗?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张玉民环视众人,狩猎队要扩招,但要精挑细选。云海,这事交给你,要选那些老实肯干、听从指挥的。
明白!胡云海郑重地点头。
第三,张玉民继续说,咱们要建个像样的皮货加工坊。光卖生皮子不划算,要是能自己鞣制加工,利润能翻一番。
栓柱眼睛一亮:这个我在行!我爹就会鞣皮子!
好,这事就交给你负责。张玉民拍拍他的肩膀,需要什么工具、材料,你列个单子。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一个队员跑进来:队长,屯口来了好几辆大车,说是给你送建材的!
张玉民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是周大哥安排的。走,去看看。
屯口果然停着三辆解放卡车,车上装满了红砖、木料和水泥。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迎上来:是张玉民同志吧?周场长让我们来给你盖房子。
张玉民心里一热:各位师傅辛苦了,先把车开到宅基地那边吧。
消息很快传遍了靠山屯。男女老少都跑来看热闹,看着一车车建材卸下来,议论纷纷。
我的天,这么多红砖!得花多少钱啊!
张老大这是要盖多大的房子?
人家现在可是,盖个大宅子怎么了?
老宋头拄着拐杖过来,看着忙碌的场面,感慨地说:玉民娃子,你这是要给咱们屯立个标杆啊!
张玉民扶着老人:宋叔,等房子盖好了,您老常来坐坐。
正说着,魏家四兄弟骑着自行车来了。老大魏铁柱跳下车就说:玉民,爹让我们来帮忙!有啥活儿尽管吩咐!
张玉民心里暖暖的:正好,这边缺人手。大哥,你带着兄弟们帮着照看建材。
工头拿出图纸,和张玉民商量施工细节。按照规划,要盖五间大瓦房,带前后院,还要打一口压水井。
这规格,在咱们屯可是头一份了。工头啧啧称赞,张同志年轻有为啊!
张玉民笑笑没说话。他想起前世妻女住的漏雨土房,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让她们住上最好的房子。
接下来的日子,靠山屯变得格外热闹。白天,盖房的工人们叮叮当当忙活;晚上,张玉民还要和狩猎队骨干商量事情。
这天晚上,他正在队部看账本,胡云海急匆匆进来:队长,出事了!
怎么了?张玉民放下账本。
二愣子他娘来找,说二愣子下午进山到现在没回来!胡云海着急地说,眼看天都黑了,怕是出事了!
张玉民立刻站起来:叫上几个人,带上家伙,进山找人!
初春的山林格外危险。积雪融化,路面泥泞,暗冰处处,稍不留神就会摔伤。更可怕的是,冬眠醒来的野兽饿了一冬天,正是最凶猛的时候。
张玉民带着胡云海、栓柱等六个人,打着火把进了山。夜晚的山林阴森恐怖,风声如同鬼哭。
二愣子!二愣子!众人一边走一边喊。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栓柱突然指着前面:队长,那边有动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灌木丛在晃动,还传来低沉的呜咽声。
张玉民示意大家停下,端起枪慢慢靠近。拨开灌木,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二愣子蜷缩在一棵大树下,浑身是血。不远处,一头体型硕大的野猪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獠牙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别动!张玉民低喝一声,举枪瞄准。
那野猪似乎察觉到危险,烦躁地刨着蹄子,发出威胁的低吼。
二愣子看见救兵,哇的一声哭出来:救救命啊
野猪被哭声激怒,猛地朝二愣子冲去!
张玉民果断开枪,子弹打在野猪前腿。野猪惨叫一声,踉跄着转向张玉民这边。
散开!张玉民大喝一声,同时快速退弹上膛。
其他队员也纷纷开枪,但夜晚视线不好,只有几枪擦着野猪皮毛过去。
受伤的野猪更加狂暴,红着眼睛朝张玉民冲来。眼看就要撞上,张玉民一个侧滚躲开,同时又是一枪,正中野猪脖颈。
野猪轰然倒地,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快!看看二愣子!张玉民顾不上野猪,赶紧去看二愣子。
二愣子大腿被獠牙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直流。胡云海撕下衣襟给他包扎,栓柱把他背起来。
赶紧回屯!张玉民吩咐道,云海,你跑得快,先回去让赤脚医生准备!
回到屯里,已经是半夜。赤脚医生给二愣子处理伤口,摇头说:伤得不轻,得送公社卫生院。
张玉民二话不说,套上驴车,亲自送二愣子去公社。魏红霞不放心,非要跟着去。
路上,二愣子疼得直哼哼。他娘哭着说:这个傻孩子,非要学人家打猎,说是要进狩猎队
张玉民心里不是滋味。二愣子虽然傻,但心地单纯,这次冒险进山,恐怕也是想证明自己。
到了卫生院,医生连夜给二愣子做手术。张玉民垫付了医药费,又留下一些钱给他娘。
回屯的路上,魏红霞轻声说:玉民,你做得对。二愣子家困难,咱们能帮就帮。
张玉民望着漆黑的夜空,叹了口气:开春了,得跟屯里人说说,进山要结伴,不能单独行动。
第二天,二愣子的事传遍了靠山屯。老宋头借机召开全屯大会,强调安全生产的重要性。
张玉民在会上说:咱们靠山屯靠山吃山,但也要懂得保护自己。往后进山砍柴采药,至少要两个人结伴。狩猎队以后定期组织安全培训,大家都来听听。
散会后,张玉民特意去看二愣子。二愣子躺在炕上,看见他就要起来。
躺着别动。张玉民按住他,好好养伤,等伤好了,来狩猎队帮忙看仓库。
二愣子眼睛一亮:真的?俺俺能进狩猎队?
看仓库也是狩猎队的工作。张玉民笑笑,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不准单独进山。
俺答应!俺答应!二愣子激动得直点头。
从二愣子家出来,张玉民碰见了王俊花。王俊花看见他,扭头想走,被张玉民叫住。
二弟妹,听说二弟最近在找活干?
王俊花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是是啊,家里快揭不开锅了
狩猎队仓库缺个保管员,一个月二十块钱,问他干不干。
王俊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哥你你说真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张玉民淡淡地说,不过有言在先,要是监守自盗,别怪我不讲情面。
不会不会!王俊花连连摆手,你二弟再浑也不敢干那种事!
张玉民点点头,转身走了。他不是原谅了张玉国,而是不想看着亲兄弟饿死。再说了,仓库保管员这种职位,安排个知根知底的,总比外人强。
晚上,张玉民把这个决定告诉魏红霞。魏红霞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做得对。到底是亲兄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我心里有数。张玉民说,给他个吃饭的营生,但核心生意不能让他碰。
正说着,外面传来周建军的声音:玉民!好消息!
张玉民赶紧开门。周建军风风火火地进来,满脸喜色:批了!县里把你们狩猎队定为集体经济试点单位了!
真的?张玉民又惊又喜。
那还有假!周建军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政策扶持,无息贷款,还有专门的指导组!玉民,你们要腾飞了!
魏红霞赶紧倒茶。周建军接过茶碗,兴奋地说:最重要的是,县里特批,允许你们在县城开山货铺子!手续我帮你们办!
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张玉民强压住激动:大哥,太感谢你了!
谢什么!周建军拍拍他的肩膀,是你们自己争气!突击检查全优,账目清清楚楚,制度健全完善,县里领导非常满意!
送走周建军,张玉民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初春的凉意,但他心里热乎乎的。
重生不到一年,他从一个人人看不起的窝囊废,变成了受人尊敬的;从家徒四壁,到现在盖房置业;从单打独斗,到带领整个屯子致富。
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静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仰着小脸问,你不高兴吗?
张玉民把女儿抱起来:爹高兴。爹是在想,往后要带着咱们屯,过更好的日子。
静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像爹教我们的,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折不断?
张玉民笑了:对,就是这个道理。
夜深了,屯子里静悄悄的。但张玉民知道,在这片沉寂之下,正涌动着希望的春潮。
开春了,万物复苏。他的事业,也要迎来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