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器卖场出来,日头已开始西斜,在冬日的天空里变成一个温暖却无力的橘黄色圆盘。
坐回车上,刘忠豪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姜明同学,咱接下来是直接回,还是”
“刘哥,”姜明系好安全带,语气如常地提出新请求,“还得再麻烦你一趟。我想去趟农资市场。”
“农资市场?”刘忠豪一愣,从后视镜里看了姜明一眼,随即笑道,“行啊,没问题。不过那地方在城郊,路有点绕,而且跟咱这两天去的地方可不太一样。”
“我知道,麻烦刘哥了。”姜明点头。
黑色的帕萨特调转方向,朝着城市边缘驶去。高楼渐稀,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待开发的空地、低矮的厂房和堆积如山的建材。
约莫半小时后,车子拐进一片看起来有些杂乱的区域。一排排蓝顶或石棉瓦顶的铺面相连,招牌上写着“春天种子”、“建成化肥农药”、“鑫发农机五金”等字样。
这里便是本地的农资集散地。
车子刚停稳,推开车门,一股复杂而浓烈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那是复合肥料略带刺鼻的化学味、潮湿土壤的土腥气、各种谷物种子堆积产生的微醺气息,还有隐约的农药味,混杂在冬日清冷的空气里,形成一种独特而粗粝的“田野”前奏。
与家具城的光鲜亮丽、电器卖场的科技感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直接、朴实,甚至有些灰扑扑的。
陆颖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用手轻轻掩了下口鼻。她从小在村里长大,对类似的气味并不陌生,但如此集中、浓烈的混合气息,还是让她有些不适。
她看到姜明却已神色如常地下了车,目光平静地扫过沿街的店铺。
姜明似乎对这里并不陌生。他脚步稳健地走进一家看起来货物齐全、店主正在门口整理种子的店铺。店主是个五十岁上下的黑瘦汉子,穿着沾了泥点的旧外套。
“老板,看看种子。”姜明开口。
店主抬头,见是个半大孩子,身后还跟着个女孩和一个像司机的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即热情招呼:“中!想看啥种子?玉米?小麦?还是菜籽?”
“玉米种,要抗大斑病、抗倒伏的,适合咱这边旱地种的。”姜明直接说道,目光扫过店内堆放的不同包装袋。
店主眼睛一亮,不再因对方年纪而轻视,立刻介绍起来:“那你看这个,‘郑单958’,老牌子,稳产,抗性不错。
还有这个新一点的‘先玉335’,产量潜力大,就是管理要细点心”他顺手扯开一个样品袋,抓出一把金黄色的玉米粒摊在掌心递到姜明面前。
姜明接过来几粒,并不像普通顾客那样只看颗粒大小是否均匀。他用指尖捏起一粒,凑近看了看胚部,又放在鼻端轻轻闻了闻,感受种子干燥清新的自然气息。
他的动作自然而专注,仿佛在检查什么精密仪器。
“这个‘先玉335’的样种,给我来十斤。兰兰雯茓 冕肺越独小麦种呢?要筋道好、出粉率高的。”他放下玉米粒,继续问。
“小麦啊,‘周麦22’不错,抗寒,面粉白。‘矮抗58’也行,秆子矮,不怕大风”店主又介绍起来。
姜明仔细听着,不时问一两个关键问题,比如播种量、最佳播期、需肥特点。
他不仅买了玉米、小麦种子,还选了本地适种的小粒花生种,以及一些表皮光滑、芽点饱满的优质红薯秧苗。
每样数量都不多,玉米十斤,小麦十五斤,花生和红薯秧更是只买了够种一小片地的量。
他付钱干脆,但要求店主给的都是今年新收的、未陈化的好种子。
陆颖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听不懂那些专业的品种名称和种植术语,但她能看懂姜明脸上那份罕见的、投入的专注。
他微微蹙眉思考的样子,仔细捻动种子的动作,都让她觉得新奇。他买这些做什么呢?种在那么漂亮的新房子旁边吗?她心里疑惑,却没有问出口。
接着,姜明又去了另一家店,买了几样常用的普通化肥和一小袋有机肥作底肥,还顺手挑了两把看起来结实耐用的短柄铁锨和锄头。
离开农资市场,姜明说:“再去一下花卉苗木市场吧,应该离这不远。”
刘忠豪自然没有异议。花卉苗木市场氛围又有所不同,多了许多绿色和生机。
虽是冬季,许多苗木处于休眠期,但常绿植物依然苍翠,大棚里更是温暖如春,摆满了各种盆栽和待售的树苗。
在这里,姜明的节奏明显慢了下来。他缓步走在各个摊位之间,目光扫过那些挂著标签的植物。
他先选定了两株枝干粗壮、树形匀称的桂花树苗,都是四季桂品种。
“种在院子东西两侧,将来开花,整个院子都能闻到香。”他对跟上来的陆颖解释了一句。
又挑了一株主干挺直、侧枝分布均匀的桃树苗。“桃树辟邪,春日开花也好看。”他补充道,像是在规划一幅长远的画卷。
在专卖竹子的摊位,他选了十几竿青皮竹,要求根系完整带土球。
“这些栽在后院围墙边,清静。”他想象著未来竹林萧萧、清风拂过的景象。
他还挑了些月季和蔷薇的藤本苗,选了颜色不同的几个品种,嘱咐摊主帮忙用草绳捆扎好,根部用湿泥护着。
“这些明年春天种下,沿着院墙和栏杆爬,慢慢就成花墙了。”
甚至,他还看中了摊位角落里几块被弃置的、形态各异的青灰色石头。石头不大,但表面有自然风化的纹理,有的嶙峋,有的圆润。他请摊主帮忙搬上车,“放池塘边,看着自然些。”
最后,他想起屋后那片已经修整好、引入活水的池塘,又转到了市场边缘的水产摊位。这里卖各种观赏鱼和食用鱼苗。
他蹲在盛满水的塑料大盆前,看了半晌,选了五尾颜色鲜艳、活泼好动的锦鲤,红白相间,在透明塑料袋注入氧气的水中缓缓游动。
想了想,又要了几十条常见的草鱼和鲫鱼苗,混装在另一个加氧袋里。
“锦鲤看着喜庆,草鱼鲫鱼能长,也能净化水质。”他对好奇望过来的陆颖说。
回程时,帕萨特的后备厢被塞得满满当当。装着树苗、竹竿、花苗的编织袋和草绳捆,几袋种子化肥,农具,景石,还有两个在水里轻轻晃动的充氧塑料袋。
车内也弥漫着一股泥土、植物根茎和水产特有的淡淡腥气。
刘忠豪一边小心驾驶,一边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了看后座神色平静的姜明,笑着感叹:
“姜明啊,你这真是要全面开花啊!又种粮食又栽花树,还养上鱼了。这别墅生活让你规划的,够充实,够田园!”
姜明望着窗外飞速向后掠去的、冬日略显萧瑟的田野,嘴角浮现出一抹很淡、却真实的微笑:
“嗯,慢慢添置。家嘛,总得有点活气,接点地气才好。”
这句话声音不高,落在陆颖耳中,却让她心头轻轻一颤。她转过头,看着身边少年沉静的侧脸轮廓,车窗外的天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忽然之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花费心思、亲力亲为规划的,不仅仅是一座气派漂亮的房子,也不仅仅是舒适齐全的家具电器。
他在构筑的,是一个真正能生根发芽、充满生机与期待的“家园”。
从坚硬的砖瓦,到柔软的布料,从冰凉的电器,到这些蕴含着生命力的种子和幼苗这个过程本身,就透著一股厚重踏实、向着未来蔓延的力量。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袖口下的手腕,那里,冰凉的金属表壳似乎也被她的体温焐热了些,传来一丝微弱却持久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