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营地中央,那顶最大的青毡帐篷内,烛火通明,气氛严肃而专注。夙王与苏婉婉并肩坐在上首的软垫上,案几上摆放着简易的舆图与纸笔,烛影在两人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衬得夙王面色虽仍带病后苍白,眼神却锐利如昔;苏婉婉一袭月白素衣,眉眼间带着未散的倦意,却难掩沉静笃定。
下方左右两侧,依次坐着苏临渊、苏斩月、文掌柜,以及伤势稍稳便坚持赶来议事的萧战。苏临渊端坐如松,双手置于膝上,神色沉稳;苏斩月抱臂而立,靠在帐篷立柱上,嘴角勾起一抹不羁的弧度;文掌柜躬身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似在飞速思索;萧战则挺直脊背,双手按在膝上的长刀刀柄,声如洪钟的话语虽未出口,眼底却满是热切。苏清墨因需照料昏迷的墨衍未能列席,但帐篷内的众人皆知,他必会全力支持任何决策。
经过三日的休整,核心成员的伤势虽未痊愈——夙王的内伤仍需静养,苏婉婉的灵魂损耗尚未复原——但基本的行动力与决策力已然恢复。幽冥司覆灭带来的短暂缓冲期,如同紧绷弓弦后的片刻喘息,珍贵异常,绝不能虚度。
夙王目光缓缓扫过帐内众人,开门见山,声音沉稳有力:“今日召集诸位,核心只为一事——天机阁之未来。往昔岁月,我们或被动防御,周旋于幽冥司的步步紧逼;或针对特定目标雷霆出击,却始终如无根浮萍,飘摇不定。经此倚翠苑一战,想必诸位都已看清:依附于朝廷,受制于皇权,绝非长久之计。”
“王爷所言极是!”苏临渊重重点头,声音铿锵,“功高震主,古来皆是大忌。陛下如今态度暧昧,明面上嘉奖隆恩,暗地里猜忌丛生,难保他日不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们必须手握自己的根基,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哈哈!说得好!”苏斩月一拍大腿,眼中闪过热切的光芒,“江湖之大,天地之广,何处不能容身?找个山清水秀、易守难攻的地方,咱们自己当家做主,不受朝堂掣肘,不看他人脸色,岂不快哉!”
萧战也瓮声附和,声如洪钟:“俺老萧这辈子,只认王爷与王妃!你们说往东,俺绝不往西!只要能找到好地方,俺便带着辰龙殿的弟兄,把咱们的天机阁建得坚不可摧,固若金汤,看谁还敢来捋虎须!”
见众人意见高度统一,夙王与苏婉婉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丝欣慰,微微颔首。苏婉婉轻轻抬手,示意众人稍静,她的声音虽仍带着一丝中气不足,却条理清晰,目光坚定如炬:“斩月二哥与萧殿主所言,正合我与王爷之意。我们所求的,并非避世隐居的世外桃源,而是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坚实基地——既是天机阁的根基,也是我们所有人的退路与后盾。”
她缓缓道出与夙王日夜商议后的构想,话语间带着层层递进的韵律,字字珠玑:“这总阁选址,需满足四个核心条件。其一,地理位置需有天然屏障:或处群山环抱之险地,峰峦叠嶂,无路可通;或据大泽迷途之深处,烟波浩渺,难辨方向;或临瀚海惊涛之绝境,怒浪滔天,隔绝外敌。总之要易守难攻,令大军难至,探马难寻,天然便立于不败之地。”
“其二,区域内需有自给之能:必得有活水清泉滋养,有可耕之田开垦,或有稳定的食物来源,哪怕遭遇极端情况,核心成员也能长期自给自足,不假外求,无断粮之虞。”
“其三,环境需隐而不闭:既要隐蔽幽深,不易被寻常人发现或打扰,远离尘嚣与朝堂纷争;又不能完全与世隔绝,需留有隐秘通道,可与外界保持必要联络,便于情报传递与物资周转。”
“其四,若能得天地之助更佳:最好能蕴含特殊地势或天然能量,或利于修炼调息,或便于布置阵法,或能辅助机关研发,进一步提升总阁的防御与功能性,使其成为真正的宝地。”
这四条要求,层层递进,既务实又长远,勾勒出一处集防御、生存、联络、发展于一体的世外堡垒轮廓,听得众人连连颔首,眼中皆燃起向往之光。
文掌柜仔细聆听,指尖早已在掌心默默记下要点,眼中光芒闪动,显然在心中飞速筛选着子鼠殿搜集的天下山川地理情报。他起身拱手,躬身道:“王爷,王妃,诸位。老奴掌管子鼠殿多年,对天下险隘秘闻、山川地理略有涉猎。根据这四条要求,心中已浮现出三两处大致方向,但具体何处最为适宜——是否符合所有条件,有无潜在隐患,资源是否充足——尚需进一步搜集核实情报,仔细比对分析,方能定论。”
“此事关乎天机阁百年基业,文先生务必谨慎行事。”夙王语气郑重,目光沉沉,“调动子鼠殿所有能动用的力量,不惜代价,务求找到最合适的地点。速度要快,以免夜长梦多;但更要求稳、求准,万不可因急于求成而留下后患!”
“老奴明白!”文掌柜肃然应命,眼中满是坚定,“会后老奴便立即传令各方据点,启动最高级别的‘寻踪’计划。所有关于隐秘地形、奇异之地的情报,无论真假,一律优先汇总至听风轩密室,由专人逐条甄别分析,绝不敢有半分疏漏!”
议事结束,众人各自散去,或安排手下配合子鼠殿搜集情报,或继续调养伤势,或加固营地防御。简陋的营地虽仍带着鏖战后的痕迹,却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一种从被动应对转向主动开创的斗志,在每个人心中悄然滋生,如同春日嫩芽,蓬勃生长。
暮色渐浓,山林间的晚风带着丝丝凉意,夹杂着草木与泥土的清新气息。苏婉婉在夙王的搀扶下,缓步走在营地边缘,借着散步活动筋骨。夙王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手臂,步伐放缓,配合着她的节奏,目光不时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满是关切。
清新的空气吸入肺腑,让苏婉婉感觉胸口的滞涩舒缓了些许。她望着远处苍茫的山峦,云雾缭绕,如同水墨画卷,轻声道:“云庭,寻找总阁非一日之功,短则一月,长则三月,我们恐怕要在此地多待些时日。”
“无妨,正好借机休整。”夙王侧头看她,眼中带着温柔,“你的伤势与墨衍的情况,都需要时间。”
“我并非担忧等待。”苏婉婉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两人能听见,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与坚定,“我的空间……你是知道的。虽灵泉近乎干涸,恢复缓慢,但空间本身并未崩塌。我近日静心感应,发觉其范围似乎比我最初感知的要广阔许多,只是大部分区域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神识无法穿透,探知不到内里情形。”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夙王,凤眸中闪过一丝希冀:“我想,或许可以尝试探索一下那些未知区域。说不定里面藏着加速灵泉恢复的机缘,或者……还有其他未曾发现的用途。总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外界的寻找上,自身的力量,才是最可靠的根本。”
夙王眼神一凝,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力道带着一丝紧张:“切勿勉强。你灵魂之伤尚未痊愈,探索未知区域恐有风险,万一触动空间内的禁制,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分寸。”苏婉婉轻轻点头,指尖回握他的手,安抚道,“我不会贸然深入,只在雾气边缘试探,循序渐进。若有任何不适,便立刻退出。你放心。”
夙王默然片刻,知道她性格坚韧,一旦下定决心便不会轻易改变,且她说得在理——空间是她最大的底牌,也是他们重要的依仗,能探索出更多用途,对他们未来的路大有裨益。他终究松了口,语气中带着无奈与关切:“好,但务必以自身安全为先,万万不可逞强。”
就在这时,一名子鼠殿的成员快步走来,神色急促,手中捏着一卷小小的纸条。他径直走到不远处的文掌柜面前,低声禀报了几句,将纸条呈上。文掌柜迅速展开浏览,脸上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化为奇异的神色,快步向夙王与苏婉婉走来。
“王爷,王妃,有紧急消息从西南边境传来。”文掌柜躬身将纸条呈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并非关于地形选址,而是一则流传于当地土着与少数行商口中的轶闻,或许……与我们的要求有所契合。”
“哦?”夙王接过纸条,与苏婉婉一同俯身观看。纸条上的字迹潦草却清晰,信息虽简略,却透着一股神秘诡谲的气息:此地名曰“迷雾森林”,坐落于西南边境与南疆的交界处,是一片终年被浓如墨汁的雾气笼罩的原始森林。
传闻之中,这片森林地形复杂到极致,沟壑纵横,古木参天,更有剧毒瘴气弥漫其间,稍有不慎便会中毒身亡;林中还常有凶悍异兽出没,体型庞大,性情暴戾,捕食生人;最诡异的是那终年不散的浓雾,能迷人心智,扭曲方向,入林者哪怕手持罗盘,也极易迷失方向,最终困死其中,罕有生还者。当地土着将其视为绝对禁地,称之为“鬼雾林”或“迷途之森”,从不轻易靠近,甚至会定期祭祀,祈求森林中的“鬼神”不要降祸。
但也有极少数侥幸逃出的行商,在惊魂未定之际,含糊地提及森林深处的异样:迷雾似乎会变得稀薄一些,能隐约感受到一股不同于瘴气的清新生机,甚至有人在朦胧中看到过巨大的、不符合常理的建筑轮廓,棱角分明,绝非天然形成,却因雾气浓重、心神俱疲,无法看清细节,多被旁人视为惊吓过度产生的幻觉。
“终年浓雾,地形复杂,异兽瘴气……这倒完全符合‘天然屏障’的要求。”苏临渊不知何时也循着动静走来,目光落在纸条上,沉稳分析道,“加之处于两国交界的三不管地带,朝廷势力难以触及,隐蔽性也足够。”
苏斩月也凑了过来,摸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听起来就够刺激!越是这种常人不敢踏足的禁地,越可能藏着好东西!那所谓的‘巨大建筑轮廓’,说不定是什么上古遗迹,正好能当我们的总阁底子!”
文掌柜补充道:“此地远离京城,山水阻隔,大军难至,确实符合我们‘易守难攻’的核心需求。只是……风险未知。瘴气、异兽、迷阵,还有那不明的建筑,都可能暗藏凶险,探查起来难度极大,伤亡风险也高。”
夙王与苏婉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明显的意动。这片“迷雾森林”,虽充满未知与凶险,却完美契合了他们对总阁选址的核心要求,尤其是那虚无缥缈的“建筑轮廓”传闻,更勾起了他们的好奇与探究欲。
“将‘迷雾森林’列为重点探查目标之首。”夙王当机立断,语气坚定,“文先生,加派人手,不惜代价,尽可能搜集关于此地更详细的情报——山川走向、气候规律、瘴气分布、异兽种类,还有土着口中的禁忌传说、行商的亲历细节,越是详细越好!”
“老奴遵命!即刻便传令西南据点,启动专项探查!”文掌柜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一片位于西南边陲的神秘森林,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天机阁高层的视野。它究竟是暗藏杀机的绝境,还是天赐的桃源?那终年不散的浓雾之后,隐藏的是致命的陷阱,还是能支撑天机阁立足的洞天福地?
夜色渐深,营地的篝火静静燃烧,映照着众人眼中的希冀与疑虑。一场新的探索,已然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