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别院,锦瑟院内灯火如昼,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沉郁,如同被无形的网笼罩,连烛火的跳跃都带着几分滞涩。
苏明远安卧在铺着锦缎软垫的床榻上,面色依旧灰败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已比刚被救回时平稳了许多。苏婉婉紧急施针护住他的心脉,又喂服了苏忘忧留下的保命丹药,此刻他陷入深沉的睡眠,眉头却依旧紧紧蹙着,仿佛连梦中都在承受无尽的折磨。
外间,霍云庭左臂缠着雪白的纱布,那是方才突围时为护岳父而受的轻伤。他拒绝了医师让他静养的建议,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深邃的眼眸中凝着化不开的担忧,既有对苏明远安危的牵挂,更有对苏婉婉的后怕——方才她亲自带队冲入战圈的身影,至今仍在他脑海中盘旋,让他心有余悸。
苏斩月则带着玄影队员们里外布防,清理战场痕迹,排查别院隐患,确保这临时据点万无一失。整个院落安静得只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却处处透着紧绷的张力。
内室之中,苏婉婉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床边的梨花木绣墩上。她凝视着父亲沉睡的面容,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他昏迷前那破碎而恐惧的呓语——“兵魔神”“祭坛”“钥匙”。这些词语如同淬了冰的毒刺,密密麻麻扎在心头,与指尖残留的玄铁虎符的冰冷触感交织,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暗无天日的诡异图景。
连日来的精神高度紧绷,救父时的奋不顾身,破解密码的殚精竭虑,再加上亲眼目睹那三头诡异机关兽时的心神冲击……种种压力如同蓄满洪水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决口!
心口猛地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却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不是钝痛的碾压,而是无数根冰针从心脉最深处迸发,瞬间穿透五脏六腑,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连骨髓都要被冻裂!
“呃……”苏婉婉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额头上瞬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濡湿了衣襟。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苍白。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胸口,指尖冰凉得如同寒冰,连带着心脏都像是坠入了万丈冰窟。
是“相思烬”!这缠绕她多年的剧毒,竟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毫无征兆地彻底爆发了!
蚀骨的阴寒之气如同决堤的潮水,在她体内疯狂肆虐。所过之处,经脉仿佛被寸寸冻结,传来尖锐的刺痛;血液流速骤减,几乎要凝固成冰;五脏六腑像是被塞进了冰窖,冻得她浑身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剧烈的疼痛让她视线模糊,耳畔嗡嗡作响,如同有无数只蜜蜂在狂舞,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下了无数冰渣,呛得她胸口剧痛,呼吸愈发困难,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她拼尽全力,试图调动方才救父时因情急而激发出的一丝微弱气感,想要抵御这汹涌的毒性。可那丝微薄的内力在“相思烬”磅礴的阴寒面前,如同萤火之于皓月,刚一触碰便被瞬间吞噬、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掀起。
‘父亲刚救回来,还未脱离危险……’
‘虎符的秘密、幽冥司的阴谋、兵魔神的真相……还有太多事没有查清……’
意识在极寒与剧痛中逐渐涣散,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满口腥甜的铁锈味,试图用皮肉的剧痛拽住那即将飘远的神智。但“相思烬”的毒性太过猛烈,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啃噬着她的生机,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冰冷而窒息。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连那丝腥甜味都快要感知不到的瞬间,一个强烈的、源自灵魂本能的求生念头,如同划破长夜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她的混沌——
‘空间!空间!去空间看看!
这个伴随她穿越而来的随身空间,多年来一直被“相思烬”的毒性压制,再加上灵魂与这具身体未能完全融合,她始终只能模糊感知其存在,却无法真正进入。可在此刻生死一线的关头,强烈的求生意志与贴身佩戴的母亲遗留古玉(实为空间载体)产生了强烈共鸣,如同惊雷炸响,终于冲破了那道尘封已久的阻碍!
她集中全部残存的精神力,心中默念着“进入”。刹那间,天旋地转,外界的一切疼痛、寒冷、窒息感瞬间被切断,意识仿佛被卷入一个温暖而宁静的漩涡。
再次“睁眼”时,苏婉婉的意识已然置身于一片熟悉又陌生的天地。
这是一片朦胧的乳白色空间,没有清晰的边界,没有日月星辰,却处处透着柔和的光芒,温暖而安宁。空间中央,一洼丈许见方的灵泉汩汩涌动,泉水清澈见底,氤氲的水汽带着沁人心脾的生机,如同初春的第一缕暖风,拂过意识体,让她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灵泉旁,一棵玉树琼枝的小树静静伫立,枝干晶莹剔透,仿佛由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叶片闪烁着淡淡的流光。树枝上,七枚灵果缀于枝头,每一枚都泛着琉璃般的彩光,流转不息,如同凝固的星河,散发着磅礴而纯净的生命能量。
与以往只能模糊感应不同,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以意识体的形态真正“进入”这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灵泉水的温润,能“触摸”到玉树光滑的枝干,更能真切地感知到那七枚灵果中蕴含的、足以撼动生命本源的能量!
尤其是其中一枚离她意识体最近的灵果,通体泛着柔和的七彩霞光,散发的气息如同暖阳,让她体内残留的“相思烬”阴寒毒素都本能地战栗、退缩,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
就是它!
苏婉婉的意识体毫不犹豫地“伸手”,那枚七彩灵果仿佛有灵性般,轻轻晃动了一下,便脱离枝头,缓缓落入她的“掌心”。无需吞咽,也无需咀嚼,在她意念一动的瞬间,那枚灵果便化作一道温暖绚烂的七彩流光,如同奔腾的江河,轰然融入了她的意识核心。
“轰——!”
现实世界中,苏婉婉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原本蜷缩的身姿瞬间绷紧,又缓缓舒展。
一股温和却浩瀚无比的暖流,仿佛凭空在心脉深处诞生,随即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瞬间席卷全身四肢百骸、奇经八脉!
这股蕴含着无限生机的暖流所过之处,那肆虐的“相思烬”阴寒毒素如同残雪遇骄阳,瞬间消融瓦解,发出无声的哀鸣,被彻底净化、吞噬;冻结的经脉被强行冲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如同春冰解冻;枯萎的穴窍被生机滋养,重新焕发出蓬勃的活力;凝固的血液再度奔腾,如同解冻的江河,在血管中呼啸流淌!
那是一种脱胎换骨般的极致体验!剧痛如潮水般飞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轻松与舒畅,仿佛卸下了背负多年的千斤重担,每一个细胞都在欢欣雀跃,每一寸肌肤都在呼吸着新生的气息。原本苍白憔悴的面容,渐渐泛起健康的红润,眼眸中重新凝聚起神采,整个人如同涅盘重生的凤凰,散发着惊人的生命力。
霍云庭在外间早已心神不宁,方才那声压抑的闷哼如同重锤敲在心上,让他坐立难安。他数次想推门而入,又怕惊扰了苏婉婉,只能强忍着焦虑,侧耳倾听内室的动静。可当内室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声,随后便陷入死寂时,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推开房门冲了进来。
“婉婉!”
一声急切的呼唤脱口而出,当他的目光触及榻边的身影时,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一僵,脚步顿在原地,深邃的眼眸中先是滔天的惊惧,随即被难以置信的震撼与失而复得的狂喜填满!
只见苏婉婉依旧坐在绣墩上,身姿挺拔如空谷幽兰,脊背笔直,再无半分方才的蜷缩与脆弱。原本常年萦绕在她脸颊的病态苍白此刻已荡然无存,肌肤白皙细腻,透着健康的粉润光泽,宛如最上等的羊脂美玉淬染了霞光;唇色不点而朱,饱满莹润;眉眼舒展,褪去了往日的沉郁与疲惫,更显清丽绝伦。
尤其是那双睁开的凤眼,清澈明亮如寒潭秋水,深邃锐利似蕴藏星河,眸光流转间,带着一种脱胎换骨后的灵动与通透,再无半分以往的脆弱与阴霾。整个人焕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生机与光彩,宛如浴火重生的凤凰,耀眼夺目。
“云庭,”她开口,声音清越悦耳,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虽然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充满了他从未听过的鲜活力量,“我……好像没事了。”
霍云庭几乎是踉跄着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颤抖着抓住她的手腕,指尖精准地搭上她的脉搏。下一刻,他瞳孔骤缩,素来冷峻沉稳的脸上,浮现出无法掩饰的巨大震惊与激动,声音都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是真的?你的脉息……平稳有力,生机盎然,那‘相思烬’之毒……竟然真的消失了!一丝痕迹都没有了!”
饶是他心志坚毅如铁,此刻也难以平复心中的波澜。那困扰苏婉婉多年、连医谷传人苏忘忧都束手无策、几乎断定为无解的奇毒,竟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这简直是逆天的奇迹!
苏婉婉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与微微的颤抖,心中一片柔软。她正想开口,用之前想好的“偶然激发了母亲遗物中药性”的说辞来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忽然,她脸色猛地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悸!
就在体内最后一丝“相思烬”毒素被灵果能量彻底净化清除的刹那,她清晰地感觉到,身体最深处,三道无形无质却无比坚固的枷锁,如同沉眠了万古的古兽,缓缓从隐匿的角落浮现出来。它们层层嵌套,布满了繁复玄奥的古老纹路,散发着苍茫而威严的气息,一直与“相思烬”的毒性交织共生,相互压制,直至此刻毒素尽去,才水落石出般,显露出了真正的形态!
而其中最外面、结构相对最简单的一道枷锁,在灵果残余的磅礴纯净能量,以及她体内新生内力的共同冲击下,发出了细微却清晰的、如同水晶琉璃破碎般的声响——
“咔嚓。”
第一道封印,应声而破!
一股微弱却无比真实、带着勃勃生机的气流,从未有过的清晰与顺畅,自她丹田深处悄然滋生。这股气流温暖而灵动,顺着某种玄妙而陌生的经脉路线,自行缓缓流转。每流转一分,便感觉身体轻盈一分,力量凝聚一分,五感也变得愈发敏锐,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能清晰感知。
苏婉婉内视着体内那突然出现的、剩下的两道更加繁复玄奥、光纹密布的封印,感受着经脉中那缕自主运行的新生内力,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相思烬”……它难道不仅仅是一种毒?更是一把锁?一把用来锁住她体内这三重神秘封印的锁?而母亲留下的这个空间、这枚灵果,才是真正解开一切的钥匙?
这三道封印究竟从何而来?是与生俱来,还是母亲后来所设?母亲她是否早就知晓这一切?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惊世骇俗的秘密?
她的身世、母亲的过往、幽冥司的阴谋、“兵魔神”的真相、玄铁虎符的用途……所有的谜团如同交织的蛛网,在此刻汇聚到了一起,指向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神秘的过往。
前路,仿佛更加扑朔迷离,充满了未知的凶险,却也因这突如其来的蜕变,变得前所未有的广阔。那被封印的力量背后,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场更大的劫难?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