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迁后的混沌虚空，呈现出一种与“锈蚀齿轮”附近迥异的“景致”。这里没有密集的残骸，也没有明显的人造光源，只有一片仿佛凝固了的、深邃无垠的墨色“幕布”。然而，仔细感知，却能发现这片黑暗并非死寂。有极其稀薄、如同星尘般的光点在极远处缓缓漂移、明灭；有难以察觉的、如同水流般的能量在维度夹层中无声涌动；偶尔，会有一道转瞬即逝的、色彩无法形容的“法则褶皱”在视野边缘闪过，如同深海鱼类的发光器官。
一种更加原始、更加空旷，却也更加……“干净”的混沌。至少，暂时没有探测到任何Ω序列、拾荒者，或者其他明显智慧活动的迹象。
气泡静静地悬浮在这片陌生的虚空中，如同暴风雨后搁浅在陌生海岸的贝壳。外壳上崭新的修补痕迹与老旧的部分交错，显得有些狼狈，但内部系统在“阵列”的持续监控下，运行平稳。能量储备维持在百分之四十一，虽然不高，但足够支撑一段时间的谨慎航行和维生。
苏瑾没有立刻规划下一步。连续的逃亡、战斗、交易与博弈，让她和整个团队都透支严重。此刻，最需要的是 休整，以及 消化。
她首先确保维生系统的绝对稳定，然后将自己沉浸在修复力场中，开始深度恢复星穹之力。意识的疲惫比身体的更甚，与“织网者”的信息攻防、启动“协议逻辑迷宫”的监控、以及最后惊险的跃迁，都在她的精神上留下了细微的“划痕”。星辰纹章在意识深处缓缓旋转，如同自我修复的精密星云，汲取着混沌中稀薄却无处不在的“可能性”本源，抚平那些创伤。
她的主要注意力，则放在了吴邪身上。
维生单元中，吴邪的意识核比跃迁前更加稳定，但光芒依旧微弱。那种冰冷的金属质感似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仿佛蕴含着复杂光谱的 “哑光” 质感。最显着的变化，是他意识波动中传递出的“感觉”变得丰富了。
不再是纯粹的逻辑报告。他会传递来“疲惫”、“需要集中”、“外部环境扫描数据显示相对安全，但缺乏参照物，令人……有些不踏实”这类夹杂着客观描述与主观感受的意念。虽然这些感受依旧平淡，缺乏强烈的情绪色彩，但相较于之前纯粹的“分析机器”状态，已经是质的飞跃。
“记忆索引的修复有进展吗？” 苏瑾在调息间隙，用温和的意念询问。
“…缓慢。” 吴邪回应，带着清晰的“疲惫”感，“触及深层记忆节点的风险太大。目前主要修复‘非情景关联性’的 ‘程序性记忆’ 与 ‘语义记忆’——比如如何使用工具、识别基础符号、理解物理定律等。这些记忆的‘情感负载’较低，冰层较薄，相对安全。”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修复过程中，偶尔会‘带出’一些…碎片。比如，记起怎么生火时，会模糊闪过…篝火旁…有人影…在笑…很温暖…但看不清是谁。”
这已经是非常积极的信号了！情感记忆虽然被冰封，但并未消失，而且在修复其他记忆时，会像藕断丝连般，带出些许感觉的“碎屑”。
“很好，循序渐进。以稳固和安全为第一原则。” 苏瑾鼓励道，“感觉怎么样？除了疲惫。”
吴邪的意识核微微波动，仿佛在认真“感受”自身状态：“…‘感觉’…本身，很奇怪。逻辑上，它们增加决策的不确定性。但…意识基底的活动效率，在拥有这些微弱感觉后，似乎…提升了。面对‘疲惫’，会本能地倾向于休息和恢复，而不是强行透支逻辑算力。这…或许是一种更高效的生存策略？”
他正在重新学习“情感”的功能性，以一种近乎科研的态度。但无论如何，这比冰冷的逻辑运算更接近“人”。
苏瑾放下心来，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对当前处境的分析中。
“阵列”已经完成了对周边较大范围的初步扫描。结果令人稍感宽慰：没有检测到Ω序列能量特征，没有大规模智慧文明活动痕迹，也没有发现类似“情绪风暴”或“法则流沙”之类的高危自然现象。这片区域似乎是一片相对“贫瘠”和“平静”的混沌边疆。
然而，平静往往意味着未知。没有已知地标，没有星图参照，他们如同掉进了没有地图的汪洋。
这时，苏瑾想起了雷纳最后传输过来的“协议避难所”星图碎片数据。她立刻调取出来，与“阵列”一同研究。
数据包不大，但结构异常古老复杂，经过了商会的多重解密和注释。它确实是一幅星图，或者说，是一幅 “超维度坐标指向图” 的残缺部分。它并非使用常规的空间坐标，而是标注了一系列抽象的 “信息熵梯度变化节点”、“法则常数偏移区间” 以及 “特定文明信息残留频谱” 作为航路标记。最终指向一个被称为 “共鸣低语之域” 的区域。
商会的注释写道：“此星图来源极其古老，可追溯至‘摇篮’文明早期，甚至可能更早。指向的‘共鸣低语之域’在多个失落文明的传说中均有提及，描述不一，有的称之为‘避难所’，有的称之为‘监牢’，还有的称之为‘古老协议调试场’。唯一共同点是，该区域被描述为能 ‘隔绝外部探测’ 并存在 ‘稳定的逆熵环境’。可靠性无法保证，路径上的标记点大多已湮灭或变迁，按图索骥风险极高。但或许是你们目前唯一的、具有明确指向性的线索。”
逆熵环境！这正是吴邪目前最需要的！一个能温和逆转“秩序浸染”，帮助他意识“解冻”的环境！但“监牢”、“调试场”之类的描述，又让人心生警惕。
苏瑾将星图信息共享给吴邪，征求他的意见。
吴邪的意识核沉默地“阅读”着数据，进行了长时间的复杂运算和推演。最终，他传来意念：“…路径风险…极高。成功率…无法估算。但‘逆熵环境’对我意识恢复的潜在收益…巨大。若存在，可能提供‘秩序浸染’的逆转契机，甚至…削弱‘碎片-Ω’与遥远秩序源的‘休眠链接’。建议：在能量与状态允许的前提下，将‘前往该区域’设为 ‘长期探索目标’。”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次带上了清晰的 “权衡” 感：“…但当前优先级，应是恢复气泡完全状态，补充能量，并在此相对安全区域，巩固我的意识基础。贸然踏上未知且危险的旅程，以我们目前的状态，是…不理智的。”
理性的分析，但包含了“不理智”这种带有价值判断的词汇。苏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吴邪正在恢复的，不仅仅是情感，还有基于情感的 “价值权衡能力”。
“同意。” 苏瑾点头，“我们先在此处休整。‘阵列’，继续扩大扫描范围，寻找可能的资源点（能量富集区、相对稳定的‘惰性点’）或无害的本地生态。同时，尝试以我们当前坐标为原点，结合混沌流变模型，对这片未知区域进行基础测绘。”
计划定下。接下来的几天（按照气泡内部时间），他们进入了有条不紊的恢复期。
苏瑾和“阵列”合力，利用携带的备用材料和从混沌中收集的少许惰性能量结晶，逐步完善了气泡的外壳修复和伪装层更新，使其恢复了基础的隐匿与机动能力。能量储备通过谨慎地收集环境中稀薄的游离能量（效率很低）和启用一套小型、静默的“混沌温差发电阵列”（利用不同区域混沌能量的微小温差），缓慢提升到了百分之五十五。
吴邪的意识恢复进程稳步推进。他修复了更多的基础记忆模块，对自身状态的控制力逐渐增强。那种冰冷的“逻辑机器”感进一步淡化，他开始偶尔会提出一些带着微弱“好奇”或“困惑”的问题，比如询问苏瑾关于星穹之力的本质，或者探讨“元始协议”可能存在的逻辑漏洞。虽然问题本身依旧理性，但提问的动机，已经隐隐超出了纯粹的“生存需求”。
变化在一个看似普通的时刻悄然发生。
当时，苏瑾正在检查外部传感器，吴邪则在维生单元中进行例行的意识自检。忽然，他传来一道意念，不再是报告或询问，而是一种…… “分享”：
“…刚才…修复一个关于‘声音识别’的语义记忆节点时…带出了一段…很短的音频碎片…听不清内容…但…音色…很熟悉…让我觉得…很…‘安心’。”
音频碎片？熟悉的声音？安心？
苏瑾心中一动：“能描述一下吗？或者，尝试用信息编码模拟一下那个音色的特征？”
吴邪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努力提取和转化那段模糊的感觉。几秒后，一段极其简短的、由纯粹信息波动模拟的“音色特征码”传递过来。
苏瑾接收后，微微一怔。那音色特征……虽然极度模糊和失真，但其底层振动模式，隐约与她记忆中 张起灵 那平静、低沉、带有独特质感的嗓音……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相似！
是张起灵！吴邪在无意识中，修复了一点点与张起灵相关的记忆“感觉”！虽然还不是具体的情景或话语，只是音色带来的“安心感”，但这无疑是重大的突破！这意味着，那些被冰封的、与至亲至信之人相关的情感和记忆，并非完全不可触及！
“那是……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的声音。” 苏瑾谨慎地、带着鼓励地说道，“继续稳固这种感觉，但不要强行去挖掘背后的记忆。让它自然地留在那里。”
吴邪的意识核光芒柔和地闪烁着，传递来一丝清晰的 “确认” 和……一丝极其微弱的 “期待”？“…明白。这种感觉…很好。比‘逻辑正确’…更好。”
疗伤之路，漫长而艰辛，但希望之光，已如穿透厚重冰层的晨曦，带来了第一缕真实的暖意。
而在气泡之外，那片看似平静的混沌深空远处，“阵列”的广域扫描，刚刚捕捉到了一个奇特的、周期性的微弱信号。信号来源不明，性质未定，但其中似乎夹杂着某种……与“协议避难所”星图碎片上某个边缘标记点，特征频谱有百分之三点二的相似度。
一个新的、微小的线索，或许意味着新的机遇，或许预示着新的危险。
但无论如何，星穹守望者与正在苏醒的星火，已经在这片陌生的黑暗中，暂时扎下了根，并为下一次的航行，积蓄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