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向情绪滤网”生效的瞬间,气泡内的氛围发生了难以言喻的转变。
并非物理参数的剧烈变化,而是一种…… 感知底色 的浸染。首先涌进来的,并非具体的信息或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浓稠得近乎液体的 “孤独感” 。它并非绝望的孤独,也不是愤怒的孤立,而是一种更古老、更空茫的孤独——如同宇宙初开时,第一缕意识看向无边虚无时的那种,失去了所有参照系、失去了所有“他者”存在的、冰冷的清醒。
这股孤独感被滤网极大地稀释和净化,剥离了所有可能附着的记忆碎片或认知框架,只剩下情感本身的核心频率。它像一阵极地的寒风,无声地穿透气泡的物理屏障和能量防护,直接作用于苏瑾和吴邪的意识层面。
苏瑾早有准备,星辰纹章光芒内敛,意识核心构筑起坚固的理性壁垒,将这股外来的情绪能量冷静地“观察”和“分析”,如同科学家在安全室内研究放射性样本。她能感受到其强度、质地、以及那令人心悸的纯粹性,但自身情绪并未被轻易扰动。
然而,对吴邪而言,情况截然不同。
他的意识本就因长期对抗碎片和透支而变得脆弱、敏感,如同干涸皲裂的土地。这股被过滤后依然清晰的“孤独”情绪流,对他而言不是一阵风,而是一场 润物无声却又无孔不入的冷雨。它没有强行冲击他的意识防御,而是悄然渗入那些因疲惫和麻木而产生的细微“裂隙”中。
起初,吴邪的意识传来一丝茫然,随后是轻微的震颤。那并非抗拒,更像是一种…… 共鸣。深陷于自身意识牢笼、与体内“异物”持续搏斗、与外界几乎隔绝的他,对这种“孤独”有着切肤之痛。滤网导入的情绪能量,仿佛在他内心那口枯井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回响。
苏瑾立刻察觉到了吴邪的异常。“吴邪!保持清醒!记住这只是外部情绪的模拟流入,不是你自己的感受!加强自我认知边界!”
吴邪的意识光点剧烈地明灭起来,那道好不容易稳定一些的裂缝再次波动。“我知道……可是……它好……真实……” 他的意念变得飘忽,仿佛意识的一部分被那孤独的寒流裹挟而去,“好像……我一直就是这么……一个人……在黑暗里……对抗着……”
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或许是因为吴邪意识与外来情绪产生了深度共鸣,导致其意识场的“频率”或“特征”发生了微妙改变,原本稳固的“定向情绪滤网”突然出现了预料之外的 负载波动!滤网的设计是针对“无源情绪能量”的过滤,但此刻,吴邪共鸣的意识仿佛成了一个临时的“情绪放大器”和“反馈源”,与滤网另一侧那个“情绪信息包”之间,产生了某种难以完全隔绝的 谐振!
“警告!滤网协议负载激增!检测到双向情绪能量交换趋势!交换强度正在缓慢提升!”“阵列”的警报声在苏瑾意识中响起。
“立刻强制降低滤网通透性!准备切断链接!” 苏瑾急令。
“正在执行……受阻!吴邪意识场与外部情绪源的谐振形成了一种微弱的 ‘吸附力场’,强行切断可能导致吴邪意识受到反冲伤害,或引发滤网结构崩溃导致未过滤情绪洪流倒灌!”
进退维谷!
而此刻,吴邪的意识正在那越来越强的孤独共鸣中,越陷越深。他开始“看到”一些东西——并非清晰记忆,而是被高度情绪化的、扭曲的 感知碎片:
无尽的黑暗虚空,并非混沌,而是某种冰冷的、被“清理”后的绝对秩序虚空……无数微弱的光点(意识?个体?)在其中无声湮灭,连悲鸣都无法发出……一个庞大到无法理解、冷漠到超越情感的“存在”(是Ω序列的源头?还是别的什么?)正“注视”着这一切,其“注视”本身就如同法则的橡皮擦……然后,是更强烈的、属于那个“情绪信息包”本源的情感——那并非个体孤独,而是 某个庞大集体意识网络在彻底断裂、所有连接被强行抹除时,亿万个意识瞬间感受到的、被抛入绝对孤寂深渊的终极恐慌与哀恸的聚合!
“不……不要断开……不要……” 吴邪的意识传来无意识的呓语,那是对感知碎片中那恐怖“断开”场景的本能反应,却也仿佛在抗拒苏瑾即将采取的强制措施。他的意识光点正在被两种颜色浸染——一种是自身疲惫与抗争的灰暗,另一种是外来孤独与绝望的深蓝,两者纠缠,令其光芒紊乱。
苏瑾意识到,不能再犹豫了。必须立刻中断这种危险的共鸣,哪怕要冒一定风险。
“阵列!执行‘不对称衰减’方案!在滤网我方一侧瞬间注入高强度秩序脉冲,强行扰乱吴邪意识场与滤网的谐振频率,制造短暂‘失谐’窗口,趁窗口期立刻切断物理链接!同时,准备最高强度的意识稳定力场,应对吴邪可能出现的意识反冲!”
“方案就绪。注入倒计时:三、二、一!”
一股纯粹、强烈、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星穹秩序脉冲,经由苏瑾引导,精准地轰入吴邪意识场与滤网的耦合节点。
“嗡——!”
吴邪的意识光点猛地一胀,仿佛被无形重锤击中,所有与外界情绪的共鸣瞬间被粗暴打断。深蓝色的浸染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剧烈的、空白的震荡。他发出一道无声的、纯粹痛苦的意识尖啸,那道裂缝瞬间扩大,整个光点暗淡到几乎熄灭!
几乎在同一瞬间,“阵列”切断了“定向情绪滤网”的所有能量与信息链接,并将滤网结构本身瞬间瓦解、湮灭。
外界的“情绪信息包”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其移动轨迹发生了混乱的偏转,那股“孤独渴望”的指向性变得模糊,随后缓缓飘离,重新没入混沌的黑暗背景中。
危机暂时解除,但代价惨重。
气泡内,吴邪的意识光点蜷缩在修复力场中央,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波动几乎停滞,只剩下极其微弱的、代表生命最低限度存在的闪烁。他陷入了深度的 意识休克,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失去了反应。更严重的是,之前努力维持的对指令碎片的“包裹”,在这次剧烈的内外震荡中,已经 濒临瓦解。苏瑾能感觉到,那碎片的不稳定活性正在从光点内部隐隐透出,虽然还没有立刻爆发,但已如同一座内部压力不断增高的火山。
苏瑾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立刻将绝大部分星穹之力注入修复力场,将其转化为最高强度的 “意识维生与禁锢场”。这个力场现在有两个矛盾的任务:一是竭尽全力维持吴邪濒临消散的意识核心不灭,如同为即将熄灭的火苗提供氧气和燃料;二是在他意识外围构筑牢笼,防止内部指令碎片在失去吴邪主动压制后,彻底失控或对外界产生强烈吸引。
这就像用一套生命支持系统同时束缚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难度和风险都高得令人窒息。
“吴邪……坚持住……” 苏瑾的意念传递过去,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与沉重。她能做的,只有源源不断地提供最纯粹的生命能量支持,并用自己坚定的意志力场,去“包裹”住吴邪那团混乱、脆弱、濒临崩溃的意识之火,给予它一个外在的“形状”和“锚点”,防止其彻底散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煎熬。吴邪的意识光点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只是极其勉强地维持着那微弱的闪烁。指令碎片的波动时强时弱,似乎在试探,又似乎在积蓄力量。
“阵列”在沉默地监控着一切,能量储备的下降曲线变得更加陡峭,因为维持最高强度的意识维生场消耗巨大。
就在苏瑾几乎要感到绝望之时,吴邪那微弱到极致的意识波动,突然传递出了一丝 极其细微、断断续续的信息。那不是清醒的交流,更像是意识休克中,某些最深层的感知或记忆碎片,在生死边缘被本能地“挤出”:
碎片a:“…锚……不是……一个点……” 碎片b:“…它在……‘学习’……孤独……” 碎片c:“…回路……断裂处……有……光……” 碎片d:“…小心……‘回声’……”
信息戛然而止。吴邪的意识波动再次沉入近乎死寂的微弱闪烁中。
苏瑾牢牢记住这些破碎的短语。“锚不是一点”——这与她之前的某种猜测吻合?“它在学习孤独”——“它”指什么?Ω序列?那个“情绪信息包”的本源?“回路断裂处有光”——是指“摇篮”文明的遗迹,还是其他东西?“小心回声”——是警告这种情绪共鸣的危险,还是指别的?
这些碎片信息价值难以估量,但此刻,她无心深究。吴邪的命悬一线。
她知道,气泡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刚才的剧烈意识波动和情绪滤网的异常,很可能已经留下了更加显眼的“痕迹”。而且,维持吴邪的这种状态,对能量是毁灭性的消耗。他们必须立刻寻找一个能量更充沛、或者能提供特殊环境帮助稳定意识的地方,否则……吴邪撑不了多久,气泡的能量也会很快枯竭。
苏瑾看向外部混沌的黑暗,目光坚定而决绝。吴邪用几乎崩溃的代价换来的模糊信息,以及之前“摇篮”遗迹的线索,在她脑海中快速交织。
她必须做出选择。是冒险回头,试图进入“摇篮”遗迹相对密集、可能蕴含技术或能源的区域寻找生机?还是沿着“情绪信息包”来源方向探索,寻找那个可能“学习孤独”的诡异存在或“回路断裂处”的光?抑或是,赌一把,根据吴邪最后碎片信息中“锚不是一点”的暗示,重新思考他们在这片混沌中的定位和出路?
每一个选择都布满荆棘,但停留即是死亡。
她深吸一口气(意识层面的),开始向“阵列”下达一连串复杂而快速的指令,调整气泡的能量分配,规划可能的航线,并做好随时应对最坏情况的预案。
混沌依旧,前路未卜。但同伴命在旦夕,守望者已无路可退,唯有前行,向那最深邃的黑暗与未知,寻求一线渺茫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