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泡在混沌的脉动中继续它缓慢而随机的漂移,如同汪洋中的一颗卵石,被动地随波逐流。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精确的刻度,只能通过“阵列”子系统内部维持的、与外界混沌涨落相对隔离的逻辑时钟来粗略估算。大约七个标准时过去了。
苏瑾的恢复进程有条不紊。星穹之力在体内重新构筑了稳定而高效的循环网络,意识核心的创伤在自我修复与星穹本源力量的滋养下逐渐弥合。她重新变得凝练、敏锐,如同一柄收入鞘中却随时可以出鞘的利剑。银白纹章的光芒稳定而内敛,映照着气泡内这片微小的、人造的秩序绿洲。
她的主要注意力分成三股:
第一股,持续监控和微调气泡本身的稳定性,以及外部混沌环境的实时变化。混沌并非一成不变,“涡流”的强度、“惰性点”的分布、甚至那无处不在的“背景低语”的频谱,都在发生着难以预测却可能致命的变化。她必须确保这个临时避难所不会在他们找到出路前崩溃。
第二股,精心维护着笼罩吴邪意识光点的修复力场。力场被调整得更加柔和且具有动态适应性,模拟着某种接近“自然成长”的思维环境,旨在温和地引导其自我整合,而非强行干预。吴邪的意识光点不再剧烈颤动,但那种深沉的封闭感依旧存在,像是将自己裹进了厚厚的茧中。苏瑾能感觉到,茧的内部正在进行着某种激烈而无声的斗争,与入侵残留的逻辑印记、与意识深处的指令碎片回响进行着拉锯。她只能提供最外围的支持,并保持最高级别的警惕——一旦有异常的、带有Ω序列特征的波动企图突破“茧”或污染力场,她会立刻采取隔离甚至压制措施。
第三股,也是目前最具探索性的一股注意力,聚焦于“阵列”此前探测到的、来自混沌流深处的“规律性扰动”及其携带的古老信息碎片。
经过数个小时极其谨慎、多次加密与隔离的解码尝试,更多的信息片段被从混沌噪音中剥离出来。这些信息并非连续的数据流,更像是从某个巨大而残破的“信息体”上剥落下来的碎屑,散落在混沌中,随着能量流动偶尔聚集、显现。
新的片段如下:
片段五: “…‘摇篮’协议失效…泛意识海链接中断…我们成了孤儿…” 片段六:“…避难所…第七号…能量穹顶…预计维持…八千循环…但‘收割者’的触须…能穿透维度夹层…” 片段七:“…将核心火种…封入逆熵晶体…抛向法则湍流…愿后来者…能找到…” 片段八:“…警告…不要信任任何…声称来自‘元始协议’的恢复信号…那是…陷阱…” 片段九:(一幅极其残缺的星图碎片,标识着几个相对位置,但所有参照系坐标都已无法辨认,其中一个位置点被着重标记,旁边有类似“最终档案馆”或“遗产库”的模糊字符)
这些信息,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悸的、属于某个失落文明的末世图景。
“摇篮协议”、“泛意识海”、“元始协议”……这些陌生的术语指向一个技术层次极高、可能实现了某种集体意识互联的文明。他们遭遇了被称为“收割者”(很可能就是指Ω序列或其同类存在)的威胁,建立了避难所(第七号?意味着至少还有更多),甚至试图保存文明的火种(“逆熵晶体”)。最终,他们发出了不要信任所谓“恢复信号”的绝望警告,然后湮灭在混沌或“收割者”的手中。
而那个被标记的“最终档案馆”或“遗产库”,如果它真的存在,且尚未被“收割者”完全摧毁或收割,那么它可能蕴含着那个失落文明的技术、知识,乃至……对抗“收割者”的经验或线索。
这个可能性让苏瑾精神一振,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压下。信息本身可能是陷阱,是“收割者”模仿受害者设置的诱饵。或者,那个“档案馆”即便存在,也必定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时间的侵蚀、混沌的污染、文明覆灭时可能启动的终极防御,或者……“收割者”留下的监视与清除机制。
就在苏瑾反复权衡这些信息的可信度与潜在价值时,笼罩吴邪的意识力场,再次传来了波动。
这一次,不再是梦呓般的低语。意识光点表面的“茧”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一缕清晰得多的、带着明确困惑与惊悸的意识信息传递了出来:
“…好多…眼睛…在黑暗里旋转…它们…在看着我…不…是在看着‘它’…”
“‘它’?” 苏瑾立刻回应,将一缕极其温和的意识触须贴近那道裂缝,传递着安抚与询问的意念,“吴邪,你在指什么?你看到了什么?”
意识光点的波动加剧了,裂缝扩大了些许,吴邪的自我意识似乎在艰难地凝聚、苏醒:“…指令…那个碎片…它在发光…发热…好像…好像要回答什么…那些眼睛…那些旋转的结构…是它在呼唤的东西…还是…想要来抓它的东西?我…分不清…”
苏瑾的心一紧。果然,Ω序列的精神探针攻击,加剧了吴邪意识深处指令碎片与序列本身之间的某种感应或吸引。那些“旋转的眼睛”或“结构”,很可能就是吴邪潜意识对Ω序列某种深层感知形象或逻辑结构的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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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吴邪。你现在的感觉,可能混杂了真实的精神攻击残留和你自身的恐惧映射。听我说,仔细分辨,是你意识中的‘碎片’在主动发出信号,还是你感知到了外界的‘召唤’或‘探测’?” 苏瑾引导着,同时全力感知气泡内外,确认没有新的Ω序列活动迹象。
短暂的沉默,吴邪的意识传来一阵痛苦的颤抖:“…都有…它(碎片)…在共振…很微弱…但方向…好像…和那些古老信号传来的方向…有某种…偏离角?不对…是…是两条不同的‘线’…碎片指向一条…古老信号…指向另一条…”
这个发现让苏瑾大为意外。吴邪意识中的终焉指令碎片,与混沌中发现的古老文明信息残迹,产生了不同方向的感应?
她立刻调取“阵列”记录的所有关于古老信号源方向的数据,以及气泡漂移的轨迹修正。同时,她尝试引导吴邪,在不进一步刺激指令碎片的前提下,尽可能清晰地感知那条“碎片指向”的虚无方向。
“阵列”的推算和吴邪模糊的指向,最终在意识层面叠加成了一幅简略的方位示意图。古老信号源(暂命名为“源α”)与吴邪碎片感应方向(暂命名为“方向β”)之间,存在一个大约 三十度的夹角。两者都深陷于混沌之中,距离未知。
这说明了什么?
可能性一:Ω序列(碎片感应源头)与那个失落文明(源α)的遗迹,都位于这片混沌区域,但处于不同方位。混沌扭曲了常规空间,它们实际的距离可能远比方向夹角显示的要复杂。
可能性二:指令碎片感应的未必是当前Ω序列的主宰力量,也可能是某个残存的、特殊的Ω序列节点、设施,或者……是与“终焉指令”起源相关的某个特定“遗址”。
可能性三:最坏的情况,指令碎片的感应本身,可能正在或即将成为一个信标,缓慢而持续地向Ω序列泄露他们的位置。即使Ω序列因“遗光议会”的干扰暂时未能追踪到他们撤离的路径,这种深层次的共鸣也可能迟早会被捕捉到。
必须尽快做出决断。气泡的寿命在分秒流逝,他们不能永远被动地躲藏。
“吴邪,你能尝试暂时‘屏蔽’或‘隔离’那种感应吗?至少减弱它。” 苏瑾询问,这是当务之急。
“…我试试…它像根刺…扎在思维里…” 吴邪的意识传来努力的波动,那道裂缝开合不定,显示着他内部的挣扎。过了一会儿,他传来信息:“…有点效果…用你教我的…构筑防火墙的方法…我把它包裹起来了…但包裹层很薄…感觉不牢固…而且…包裹本身…好像也在消耗我的精力…”
“很好,保持住。任何形式的隔离都是好的。” 苏瑾鼓励道,同时心中忧虑未减。这只是权宜之计。
她将目光投向“阵列”推算出的两个方向。源α,代表着未知的古老遗产,可能藏有线索或危险,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方向β,则直接指向他们最大的威胁Ω序列或其相关物,无异于自投罗网。
但坐以待毙,等待气泡破裂或指令碎片信标效应增强,同样是死路。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或许……可以冒险利用一下这种“双重指向”?
“阵列,” 苏瑾下达指令,“以我们当前气泡位置为原点,源α和方向β为两个参考矢量。计算是否存在某种混沌流动模式或‘惰性点’分布路径,可以让我们在探索源α方向的同时,最大限度地 偏离 方向β,甚至利用混沌本身的性质,进一步干扰或屏蔽可能来自方向β的深层感应?”
“计算中……需要大量混沌环境建模与预测,现有数据不足,不确定性极高。建议进行有限范围的主动探测,获取更精确的局部混沌流数据,以优化路径计算。” 阵列回应。
主动探测,意味着要伸出“触角”进入混沌,风险不言而喻,可能吸引未知注意或加速气泡消耗。但不获取更多信息,他们就是在盲人摸象。
“制定最低限度的主动探测方案。使用最冗余加密协议,探测距离不超过三个感知单位,持续时间极限压缩,探测结束后立刻销毁外部探针单元,并对所有返回数据进行多重隔离解析。” 苏瑾做出了决定。风险必须冒,但要将风险控制在最小。
“方案制定中……预计十七分后可以执行。”
苏瑾将部分意识收回,再次看向吴邪意识光点的方向。裂缝似乎稳定了一些,包裹指令碎片的努力在持续。
“吴邪,坚持住。我们很快会有下一步的行动方向。在这之前,专注于稳固你自己,隔绝感应。王胖子还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张起灵也需要我们找到回去的路。” 她传递去坚定的意念。
光点轻微地闪烁了一下,传来一丝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决心波动。
气泡之外,混沌永暗,低语呢喃。但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混乱中,两缕微弱的线索——一缕来自湮灭的过去,一缕来自纠缠的噩梦——如同风中残烛,却为迷失的守望者标示出了两条充满险阻、却又不得不选的道路。
苏瑾知道,休息时间结束了。下一次移动,将决定他们是迈向尘封的宝藏,还是踏入更深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