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尽,屯子里炊烟袅袅,空气中飘荡着柴火与早饭的香气。赵建国家的小院一如往常般宁静,王桂香正在灶房熬粥。
谁也没想到,这份宁静会被一阵格外沉稳、却透着不同寻常意味的脚步声打破。
院门被轻轻敲响,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王桂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心里嘀咕着:“这么早,谁啊?” 一边扬声应着:“来了来了!” 一边快步走去开门。
门闩拉开,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当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王桂香整个人都愣住了,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是陆铮。
但他今日的模样,与往常截然不同。
他依旧穿着那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甚至有些发硬的旧军装,头发剃得极短,露出青色的头皮,更显五官的硬朗深邃。然而,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他本身,而是他手里提着、身后放着的东西——
他左手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用红布盖着的竹篮,右手则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布袋。而在他脚边,竟然还放着一对用红绳拴着脚、扑棱着翅膀的活大公鸡!公鸡羽毛鲜亮,鸡冠挺立,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
这架势……这分明是……
王桂香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窜入脑海!她连忙回头朝屋里喊:“建国!建国!你快出来看看!陆铮兄弟来了!”
赵建国在屋里听到动静,也费力地撑起身子,挪到窗边,通过窗户纸的缝隙往外一看,也是大吃一惊!
陆铮站在晨光里,身姿挺拔如松。他看到王桂香和窗后的赵建国,没有立刻进门,而是先郑重地、微微欠了欠身,沉声开口道:“嫂子,建国哥,打扰了。”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沉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正式。
王桂香这才回过神来,慌忙侧身让开,声音都有些变调:“哎呦!陆铮兄弟!快……快进来!你这……你这是……”
她目光扫过那些东西,心里已经确定了八九分,但依旧觉得象做梦一样——这也太快了!
陆铮提着东西迈步进了院子,将那对活鸡暂时拴在院角的木桩上,然后提着竹篮和布袋,跟着王桂香走进了堂屋。
赵建国也已经撑着下了炕,靠着炕沿站着,脸上带着惊愕和探究。
陆铮将东西放在堂屋那张旧八仙桌上,竹篮和布袋落桌时发出沉实的声响。他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桌前,目光坦诚地看向赵建国和王桂香,开门见山,没有任何迂回:
“建国哥,桂香嫂子,我今日来,是正式向二老提亲。” 他顿了顿,清淅而坚定地吐出那个名字,“我想娶晚晴为妻。”
尽管已有预感,但当这句话真的从陆铮口中说出来时,王桂香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用手捂住了嘴,眼里瞬间涌上了激动的泪花。赵建国也是身躯一震,扶着炕沿的手微微收紧,神情复杂地看着陆铮。
太快了!真的太突然了!他们虽然看出两个孩子有情,也乐见其成,但万万没想到,陆铮的动作会如此迅速、如此果断!这分明是生怕夜长梦多,恨不得立刻就将名分定下来!
“陆铮兄弟,这……这……” 赵建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看向桌上那些东西,“这些是……”
陆铮伸手,轻轻掀开了盖在竹篮上的红布。
篮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两封用红纸包好的、方方正正的“彩礼钱”,看厚度就不菲;四条崭新的、颜色鲜亮的绸缎被面(这在当时可是极其体面的东西);还有两包镇上老字号点心铺子的桃酥和蛋糕,也用红纸包着,系着细绳。
他又打开那两个布袋,一个里面是上好的烟叶和两瓶贴着红标签的白酒;另一个里面则是满满的、颗粒饱满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
东西不算极度奢华,但样样实在,样样透着用心和郑重。那对活蹦乱跳的大公鸡更是屯子里提亲最高规格的像征之一。
这份彩礼,对于陆铮这样一个并无多少家底、全靠自己挣工资和津贴的退伍兵来说,绝对是倾其所有、诚意十足了!
王桂香看着这些东西,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不是图这些东西,她是被陆铮这份毫不拖延、倾尽所有的真心打动了!这足以证明,他是真的把晚晴放在了心尖上,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她一个名分,一个安稳的家!
赵建国也是心潮起伏。他看着陆铮那双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力量的眼睛,想起他多次救自己于危难,想起他不顾流言对表妹的维护,再看到眼前这份沉甸甸的彩礼……所有的疑虑和担心,在这一刻,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陆铮啊,” 赵建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语气变得郑重而温和,“你和晚晴的事,我和你嫂子,其实早就看出来了。晚晴是个好姑娘,命苦,但我们一直把她当亲妹子待。你能对她有心,我们……我们很高兴。”
他话锋一转,带着兄长的关切:“只是,这事儿……你爹那边……”
陆铮似乎早料到会有此一问,他神色未变,语气依旧坚定:“我爹同意我娶晚晴。今天来,是先求得建国哥和嫂子,还有晚晴本人的同意。”
他没有说大话,也没有回避问题,只是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和担当。这份坦荡和果决,反而更让人信服。
王桂香抹着眼泪,连连点头:“同意!我们同意!只要晚晴那丫头自己乐意,我们一百个赞成!” 她说着,连忙朝东厢房喊道:“晚晴!晚晴!快出来!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其实,厢房里的林晚晴,早就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当听到陆铮那沉稳的提亲话语时,她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坐在炕上,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他真的来了?
这么快?
带着彩礼,正式提亲?
巨大的惊喜和甜蜜如同烟花般在她脑海中炸开,让她头晕目眩,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她慌忙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衫,手指却因为激动而不听使唤地颤斗。
听到表嫂的呼唤,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了一下狂乱的心跳,扶着炕沿,慢慢走了出去。
当她出现在堂屋门口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晨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虽然脸色还有些病后的苍白,但那双江南烟雨般的眸子里,却盛满了璀灿的星光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柔情蜜意。她穿着那身月白色的家常衣衫,站在那里,象一株雨后初绽的玉兰,清丽脱俗,我见尤怜。
她的目光,穿越过表嫂和表哥,直直地、毫无躲闪地,落在了陆铮身上。
四目相对。
无需任何言语。
她眼中那毫无保留的欢喜、依赖和坚定,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陆铮看着她,冷硬的眉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柔和下来,深邃的眼眸里映出她的身影,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他朝她微微点了点头,那眼神仿佛在问:“你愿意吗?”
林晚晴的脸更红了,她垂下眼睫,轻轻地点了点头。虽然羞涩,但那点头的动作,却无比清淅,无比肯定。
“好!好啊!” 王桂香喜极而泣,一拍大腿,“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建国,你看呢?”
赵建国看着眼前这对璧人,一个坚毅如山,一个柔情似水,站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和谐般配。他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放下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重重地点头:“定了!陆铮,晚晴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陆铮上前一步,对着赵建国和王桂香,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建国哥,谢谢桂香嫂子。陆铮在此立誓,此生绝不负晚晴,必竭尽全力,护她周全,让她幸福。”
他的誓言,如同他这个人一样,简单,直接,却重如泰山。
王桂香赶紧扶起他,擦着眼泪笑道:“好好好!我们信你!快,快别站着了,都坐下说话!晚晴,你也过来!”
小小的堂屋里,顿时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喜庆和温情。之前的种种波折、惊吓、流言蜚语,仿佛都在陆铮这份迅速而郑重的提亲面前,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屯子里的早晨,依旧平静。但赵建国家这个小院,却因为一份真挚的承诺和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悦,而变得格外不同。这份婚事,虽来得突然,却因这份毫不迟疑的真心和担当,显得无比牢靠,让人由衷地相信,幸福,真的就要降临了。
提亲的过程,简单,庄重,却又充满了直击人心的力量。
就在这时,王桂香擦了擦眼泪,忽然转身进了里屋。片刻后,她捧着一个同样半旧、却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袱走了出来,赵建国也撑着拐杖站起身,示意她将包袱放在桌上,挨着陆铮的聘礼旁。
“陆铮兄弟,晚晴,”王桂香将包袱轻轻推到林晚晴面前,眼圈依旧红着,脸上却带着温暖而郑重的笑容,“你和建国哥,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但晚晴既然叫我们一声哥、一声嫂,这里就是她的娘家。出嫁的姑娘,不能没有嫁妆。”
她说着,解开了包袱皮。
里面露出的东西,让林晚晴瞬间捂住了嘴,泪水汹涌而出。
包袱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崭新的、大红色的棉布被面,虽然布料普通,但针脚细密,显然是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被面旁边,是一对绣着并蒂莲的枕套,颜色有些旧了,绣工却十分精致,能看出是有些年头的好东西,大概是王桂香当年的陪嫁。最下面,是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木盒。
王桂香打开木盒,里面竟然是一小卷钱和几张粮票布票,数目不多,但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对小巧的、鎏银的耳环,样式简单,却擦拭得锃亮。
“这被面和枕套,是我和你建国哥一点心意,针线不好,你别嫌弃。”王桂香拉着林晚晴的手,声音有些哽咽,“这钱和票,是我们攒的一点体己,不多,你拿着,到了婆家手里有点钱,腰杆也能硬气些。这对耳环……是我娘留给我的,不值什么钱,是个念想……”
赵建国也在一旁沉声道:“晚晴,哥这腿不争气,家里也没啥好东西。这点东西,跟你表哥表嫂的情分比起来,不算啥。但这就是你的嫁妆,是你的底气。以后在陆家,好好过日子,要是……要是真有啥不顺心的,记住,这儿永远是你的家,哥和嫂子,永远是你的娘家!”
朴实无华的话语,包裹着最真挚、最滚烫的心意。这每一针一线,每一分积蓄,每一件带着岁月痕迹的旧物,都是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能为这个投奔而来的表妹,撑起的全部体面和底气。
他们怕她因为出身和没有娘家撑腰而被瞧不起,所以,倾其所有,也要给她一份象样的嫁妆,给她一个可以依仗的“娘家”!
林晚晴再也控制不住,扑进王桂香怀里,放声痛哭起来。这泪水里,有感动,有心酸,更有被全然接纳、视为至亲的温暖和归属感。从江南到北国,她失去了原有的家,却在这里,得到了另一份毫无保留的亲情。
陆铮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冷硬的心也被深深触动。他看着桌上并排放置的聘礼和那份单薄却情意厚重的嫁妆,看着相拥而泣的姑嫂,看着赵建国那坚定的眼神,心中对林晚晴的怜惜和爱护,更添了一层沉甸甸的责任。
他上前一步,对着赵建国和王桂香,郑重地鞠了一躬。
“建国哥,桂香嫂子,你们放心。”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立誓,“晚晴的嫁妆,我会让她好好收着。但从今往后,有我陆铮在,就不会再让她受一点委屈,也不会让任何人,有瞧不起她的机会!”
阳光通过窗棂,暖暖地照在堂屋里,照在那份沉甸甸的聘礼和那份情意更重的嫁妆上,照在泪眼婆娑却笑容温暖的一家人脸上。
这一刻,简单的农家小院,因为这份质朴而深厚的承诺与亲情,显得无比温馨和圆满。林晚晴知道,她不仅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爱人,更真正拥有了一个无论风雨、都会为她遮风挡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