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带着一身压抑的怒气离开后,院子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几只鸡在悠闲地啄食。王桂香看着那扇依旧紧闭的东厢房门,心里象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慌。她放下手里的鸡食盆,拍了拍身上的灰,决定不能再这么干等着了。有些话,她得跟晚晴说道说道,不能眼看着这俩孩子因为误会越走越远。
她没直接去敲门,而是转身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冒着热气的红薯粥,还有一小碟自家腌的咸菜,脸上堆起自然的笑容,推开了东厢房的门。
“晚晴啊,起来活动活动,吃点东西。早上空着肚子可不行。”王桂香的声音尽量放得轻快,仿佛刚才院子里那令人窒息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林晚晴正坐在炕沿上,对着窗户发呆,眼睛还有些红肿,听到动静,慌忙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强打起精神低声道:“谢谢嫂子,我……我不太饿。”
“不饿也得吃点,你看你这两天脸色差的。”王桂香不由分说地把粥碗塞到她手里,自己也在炕沿另一边坐了下来,装作没看见她微红的眼框,自顾自地念叨起来:“这雨下得,院子里都成泥塘了,幸好陆铮一早过来把柴火都劈好了,码得那叫一个整齐,够烧好些天了。唉,这孩子,干活就是实在,话少了点,可这心,是真细。”
她刻意提起了陆铮,语气自然,带着纯粹的夸赞,目光却悄悄观察着林晚晴的反应。
果然,听到“陆铮”两个字,林晚晴端着碗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刚刚强装的平静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缝。她低下头,用勺子慢慢搅动着碗里金黄的粥,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掩盖了所有情绪,只是低低地“恩”了一声,再无他话。
王桂香心里叹了口气,继续她的“侧面敲打”。她没有直接问“你是不是误会陆铮了”,而是换了一种方式。
“唉,说起来,这人和人之间啊,有时候就跟咱这黑土地似的,看着表面都一个样,可底下是肥是瘠,有没有暗沟石头,不亲手去翻腾翻腾,光靠眼睛看,耳朵听,那哪能知道真切?”王桂香象是随口感慨,手里拿起林晚晴放在炕上的一件旧衣服,帮她缝补起来,“就比如昨晚上那大雨,秦支书家留客,听着是挺热闹,可谁又知道被留下的人,心里是情愿呢,还是碍着面子没法推辞呢?”
她的话说得含糊,却又意有所指。林晚晴搅动粥勺的动作慢了下来,嘴唇微微抿紧。
王桂香见林晚晴似乎真的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中稍安,于是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咱们屯子本来就小,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的,大家都能知道。而且啊,这传言就象那地里的稗草一样,看着和稻苗差不多,但实际上它会抢夺庄稼的养分,影响庄稼的生长。同样的道理,有些话传来传去的,就会变了味道,失去了原本的意思。所以啊,晚晴,你在听话的时候,可不能光听表面上的那些,得象扒开稗草找稻苗一样,仔细分辨一下,才能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说着,王桂香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抬起头,目光落在林晚晴身上,语重心长地说:“晚晴啊,嫂子我可是过来人,这看人啊,不能只听别人怎么说,也不能只看他某一件事或者某一个时候的表现。你得看他平时是怎么做的,在关键时刻又是怎么选择的。有些人呢,表面上看着冷冰冰的,好象很难相处,但其实他心里可能很热情;而有些人呢,看着整天热热闹闹的,好象很合群,但实际上他内心可能很空虚。这找男人就跟穿鞋一样,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外人看着再怎么光鲜亮丽,舒不舒服、磨不磨脚,那也只有自己最清楚。”
林晚晴静静地坐在餐桌前,一言不发地听着嫂子说话。她的手紧紧握着碗沿,由于太过用力,手指都微微泛白了。嫂子的每一句话,都象一把小锤子,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她的心上,让她的心情愈发沉重。
其实,林晚晴并不是不明白嫂子的意思,她只是无法释怀昨晚听到的那些话。那些关于“郎才女貌”、“好事将近”的字眼,就象魔咒一般,不断在她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更让她难以释怀的,是他今早的反应。他那带着怒气的沉默和决然的离开,让林晚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和无助。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如此生气?
终于,林晚晴抬起了头,她的眼框有些发红,声音略微带着一丝哽咽,但她仍然固执地想要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判断。
“嫂子……”她的声音有些颤斗,“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有些事,一旦听到了,看到了,心里就会有个疙瘩。他……他什么都没说……”
她指的是陆铮今早没有解释。
王桂香心里一急,差点就把“他那个闷葫芦你让他说啥?”这句话给说出口了,但话到嘴边,她还是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毕竟,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可能会让对方感到不舒服。
于是,她稍稍停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和措辞,然后换了一种方式说道:“傻丫头啊,有些事情呢,并不一定要靠嘴巴说出来才行。你好好想一想,自从你来到咱们家之后,陆铮他为我们家做了多少事情啊!这些可都是实实在在的付出啊!你再想想,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呢?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你建国哥和他那点同事交情吗?”
说到这里,王桂香稍稍加重了一下语气,接着说道:“我看啊,这其中的原因,不用我说你也应该能明白吧。如果他心里真的没有你,就凭你建国哥那点同事交情,他怎么可能会做到这份上呢?”
王桂香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昨天那留宿的事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爹在,秦支书也在,他要是当场掀桌子走人,那他还是陆铮吗?所以啊,丫头,你可别胡思乱想了,陆铮他心里肯定是有你的。”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说,然后把声音压得更低,象是生怕被别人听到似的,轻声说道:“嫂子跟你讲哦,越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你就越要保持冷静,千万不能自己先乱了分寸。你可不能把自己的真心像扔垃圾一样丢出去啊!如果你心里真的有他,那至少……至少也得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吧,听听他到底想说些什么,对吧?你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对他冷淡,不仅会伤害到他,最后苦的还不是你自己嘛!而且这样一来,那些喜欢看热闹、故意给你使绊子的人可就高兴啦,他们肯定会在背后偷笑呢!”
王桂香的话语,宛如一道微弱的光芒,努力地想要穿透林晚晴内心那层层厚重的迷雾。林晚晴凝视着嫂子那充满关切和真诚的眼眸,心中那坚硬如冰的壁垒似乎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的确,她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是否过于草率和武断了呢?是否因为那些伤人的话语以及内心深处的自卑,使得她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呢?然而,另一个念头却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万一,万一他真的选择了秦雪呢?那么,她的追问岂不是会让自己陷入更加难堪的境地,甚至成为一种自取其辱的行为?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在她心中激烈地交锋着,使得她刚刚稍微平复下来的心绪再次被搅乱,尤如波涛汹涌的海面一般难以平静。她缓缓地低下头,目光落在碗里那已经有些微凉的红薯粥上,仿佛能从这碗粥中找到一些答案。
最终,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林晚晴只是轻声呢喃道:“嫂子,我……我再想想……”这句话既象是对嫂子的回应,又象是她在给自己一个思考的时间和空间,去梳理那纷乱如麻的思绪。
王桂香心里很清楚,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点到即止就好。毕竟,这孩子正处于青春期,逆反心理比较强,如果说得太多,反而可能会引起她的反感和抵触。
于是,王桂香轻轻地拍了拍林晚晴的手背,用温柔的语气说道:“好啦,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不过,嫂子要提醒你一句,无论做什么决定,都别亏待了自己的内心哦。来,先把这碗粥喝了吧,凉了就不好吃啦。”
说完,王桂香缓缓站起身来,拿起已经缝补好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然后又轻轻地合上,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打扰到林晚晴思考。
留下林晚晴一个人,对着那碗凉透的粥,心乱如麻。嫂子的话在她耳边回荡,陆铮沉默而带着怒气的背影在她眼前浮现,秦雪那明媚的笑容和妇人们的议论也交织在一起……她该怎么办?是继续封闭自己的心,还是……鼓起勇气,去寻求一个答案?
这个问题的重量,几乎让她不堪重负。她蜷缩在炕上,将滚烫的脸颊埋进微凉的荞麦皮枕头里,感觉自己像狂风中一片无所依凭的落叶,不知该飘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