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升高,将小院的土墙晒得暖烘烘的。王桂香一边在灶房里忙活着午饭,一边时不时伸着脖子往院门外瞅。心里头跟有只小猫爪子挠似的,既期待又有些许不安。这俩人上山也快两个时辰了,咋还没回来?可别是出了啥岔子,或者……是那锯嘴葫芦陆铮又把天给聊死了?
正当她准备解下围裙,去路口张望张望时,院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王桂香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把手,快步走到院门口。这一看,她那双精明的眼睛立刻就象探照灯似的,在陆铮和林晚晴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随即又象开了朵花似的,乐了起来。
嘿!有门儿!
只见陆铮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肩上的背篓里装着半篓新鲜的草药,走路的步伐依旧沉稳。但王桂香多毒的眼睛啊,她一眼就瞧出这愣小子跟平时不一样。那眉宇间惯有的、仿佛万年不化的冰霜,似乎淡去了不少,虽然脸上还是没多少表情,可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冷硬,反而透着一股子……怎么说呢,象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后的踏实和……隐隐的愉悦?尤其是他那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极其迅速地瞟向身旁的林晚晴,那眼神又快又轻,象是怕被人发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专注。
再看自家表妹林晚晴,哎呦喂,那可更是藏不住事儿!小脸儿红扑扑的,不是被太阳晒的那种红,而是从肌肤底下透出来的、带着羞意的粉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后头。她低垂着头,手里紧紧攥着衣角,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些,却又带着点无所适从的慌乱。最要紧的是,王桂香瞧见晚晴那原本总是带着几分怯意和忧郁的眉梢眼角,此刻竟象被春风拂过的柳梢,软软地、悄悄地舒展开来,含着一抹欲说还休的甜意。
这两人之间那气氛,明显不一样了!虽然还是一前一后走着,没什么交流,可那空气里就跟有看不见的丝线牵着似的,黏糊糊,拉拉扯扯,比之前那种一个猛追一个猛躲的架势,不知道熟络了多少倍!
王桂香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扬起嗓门,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招呼道:“哎呀,可算回来了!快进屋歇歇,洗把脸,饭菜都好了,就等你们开饭呢!”
陆铮冲王桂香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动作自然地将背篓从肩上取下,轻轻放在院墙根阴凉处。
林晚晴则象找到了救星一般,快步走到王桂香身边,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喘:“嫂子,我们回来了。”
“好好好,回来就好。”王桂香笑着,顺手接过林晚晴手里拿着的一小束零散草药,趁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飞快地问了一句:“咋样?路上……没磕着碰着吧?”
她这话问得含糊,眼睛却意有所指地瞟了林晚晴绯红的脸颊一眼。
林晚晴的脸“轰”的一下更红了,简直要冒热气,她慌忙摇头,声如蚊蚋:“没……没有。”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就钻进屋里洗手去了。
王桂香看着她那慌乱的背影,心里更是笃定了八九分。这丫头,要不是心里有鬼,能羞成这样?
饭菜摆上桌,依旧是简单的玉米饼子,一盆熬得烂糊的土豆豆角,中间难得地摆了一小碟王桂香自己腌的咸鸭蛋,算是加了菜。
三人围坐在小桌旁。赵建国靠在炕头,也伸着脖子问:“药采着了?”
“恩,采着了。”陆铮应了一声,言简意赅。
王桂香忙着给众人盛粥,眼角馀光却一直没离开那两人。
她注意到,陆铮坐下的时候,看似随意,却选了个离林晚晴不算远也不算太近的位置。吃饭时,他依旧沉默,但咀嚼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些,不象以前那样风卷残云,吃完就走。
而林晚晴,更是小口小口地吃着饼子,头都快埋进碗里了。可王桂香分明看见,当陆铮伸手去夹远处那碟咸鸭蛋时,晚晴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虽然没抬头,那眼睫毛却象受惊的蝴蝶翅膀,飞快地颤动了几下。
更让王桂香差点笑出声的是,陆铮夹了半个流油的咸鸭蛋,并没有自己吃,而是极其自然地将那油亮亮、香喷喷的蛋黄多的一半,用筷子拨到了林晚晴面前的粥碗里!
动作快得几乎是一气呵成,面上还是一片平静,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林晚晴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猛地抬起头,看向陆铮,眼睛里满是慌乱和难以置信。
陆铮却象是没看见她的目光,自顾自地夹起那蛋白少的半边,塞进嘴里,大口吃了起来,只是那古铜色的耳根,似乎隐隐有些发红。
“快吃啊,晚晴,瞅啥呢?陆铮兄弟给你你就吃呗!”王桂香强忍着笑意,连忙打圆场,“这咸鸭蛋可香了,我特意多腌了些时候呢!”
林晚晴这才回过神来,脸颊红得象熟透的西红柿,小声说了句“谢谢陆同志”,然后重新低下头,用勺子小心翼翼地舀起那金黄流油的蛋黄,混着粥,一点点送进嘴里。那模样,羞怯得让人心怜,又甜蜜得让人羡慕。
王桂香和炕上的赵建国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赵建国虽然还有些将信将疑,但看着眼前这明显不同以往的气氛,也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笑,没再多问。
这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却又仿佛有无数无声的话语在空气中流淌。王桂香心里那块大石头,算是彻底落了地。她美滋滋地想着,照这个进度下去,她怕是很快就能喝上表妹的喜酒了!这暗中撮合的“活儿”,干得可真值!
然而,陆铮频繁出入自家院子,虽然主要是帮忙干活,但日子久了,难免会有人把目光投向总是安静待在屋里的林晚晴,编排出些不三不四的闲话。秦雪那边的动静,她也隐约有所察觉,更觉得必须提前做好防范。
王桂香深知,在这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小屯子里,姑娘家的名声比什么都金贵。尤其是林晚晴这样容貌出众的“外来者”,更容易成为长舌妇们嚼舌根的焦点。
她的策略内核是:对外统一口径,塑造“合理”表象;对内潜移默化,滋养真实情感。
对外:坚固的“同事情谊”盾牌。
每当有邻居妇人看似闲聊、实则打探地问起:“桂香啊,陆铮那后生最近可是你们家常客了,这帮忙帮得可真够勤快的!” 王桂香立刻会摆出一副感激又理所当然的表情,声音洪亮,确保左邻右舍都能听清:
“可不是嘛!哎呀,真是多亏了陆铮兄弟了!”她拍着大腿,语气真挚,“你说我们家建国,偏偏在这节骨眼上伤了腿,地里家里一堆活儿,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忙得过来?要不是看在陆铮和我们建国是老同事,一起在林场风里来雨里去的交情上,人家哪能这么实心实意地帮衬?这情分,我们老赵家可得记一辈子!”
她刻意将“老同事”、“交情”、“帮衬”这几个词咬得又重又清淅,把陆铮的一切行为都牢牢地框定在“仗义帮助受伤同事家庭”的范畴内。主动提及一些细节来佐证:
“你们是没看见,陆铮兄弟一来,抢着干的全是最累最重的活儿,劈柴、挑水、侍弄那几亩费力气的地,汗珠子摔八瓣,水都顾不上喝一口!这年头,这么讲义气的年轻人可不多了!” 她话语里充满了对陆铮人品的赞扬,却丝毫不涉及任何私人感情,更只字不提林晚晴。
有时,遇到那些眼神里带着探究,意有所指地说“光是同事关系,能这么尽心?”的,王桂香便会把脸一板,带着几分泼辣回应道:“咋的?人家陆铮同志思想觉悟高,乐于助人还有错了?难不成非得是啥不清不楚的关系才肯帮忙?你们可别瞎琢磨,坏了人家解放军……哦不,退伍兵的好名声!”
她巧妙地把问题提升到了“思想觉悟”和“军人名声”的高度,让那些想嚼舌根的人也不敢轻易接话。这一招“政治正确”加之“道德绑架”,效果出奇的好,有效地将大多数可能针对林晚晴的流言扼杀在了摇篮里。
对内:温情的“优点放大”催化剂。
然而,关上自家院门,只剩下自家人(主要是说给林晚晴听)的时候,王桂香的话语体系就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她不再强调“同事情谊”,而是开始有意无意地、以一种拉家常的方式,将陆铮的种种行为进行“去责任化、情感化”的解读,并且有意试探女主心意。
陆铮帮忙劈完了柴,不仅码放得整整齐齐,还细心地把所有带有尖刺的灌木枝条单独挑出来,捆扎好放在角落。
外人若问起,王桂香会说:“陆铮兄弟干活就是利索,看这柴火劈的,大小匀称,好烧!”
但对着正在灶台边帮忙烧火的林晚晴,她则会拿起一根光滑的木柴,啧啧称赞:“晚晴,你瞅瞅,陆铮这人心多细!知道咱家就你细皮嫩肉的,怕你抱柴火的时候让刺扎了,特意把那些带刺儿的都挑出来了。
这点小事都能想到,真是个会疼人的。”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林晚晴的反应,看到对方耳根微微泛红,低头添柴的动作慢了下来,心里便暗暗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