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林禅愣了一下，不知道目前的情况该如何处理。
按理说，他们把东西送到，话带到，这件事就算了结。
但连四目虎妖的面都没有见到，显然有些不对劲。
林禅自己拿不住主意，与徐畅对视两眼。
很可惜，现在的情况很复杂，二人的默契还没有达到那种仅仅是对视就能读懂对方眼神中复杂意义的程度。
“老翠，能否请你退避一下，我与师兄再谈一下。”
林禅带着歉意地说道。
“老翠这就退下！”
老翠猴立刻退下，不仅如此，它振臂一呼，把其他小翠猴也都赶了出去。
徐畅确定老翠猴已经走了，立刻掐了个诀，隔绝内外声波。
随后，他才开口，道：
“我施了隔音术，现在可以说了。”
“师兄，你觉得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林禅问道。
“那老翠猴请示了四目虎妖，之后它才知道你与四目虎妖的交情。说明刚才四目虎妖并未闭关，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闭关，只说明它现在不想见人，估摸著是出了些什么事情，许是受了伤，不想让人瞧见。”
徐畅很快有了判断。
“我也是这么想，那师兄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林禅的猜测和徐畅差不多。
四目应该不是不想见他们，而是不能见他们，受了伤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说不想见他们，就不会让老翠猴放他们进山，还如此款待。
徐畅思忖良久，才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东西带到，交给老翠猴之后我们就走，等回了蜀山之后，再向师父如实禀告就是。”
现在可以判断的是，四目十有八九是受了伤。
虽然不知道是因何受伤，但情况必然不妙。
一个受伤的野兽，最不情愿的就是把伤口显露出来。
有些秘密是不能探知的。
若是执意要见，说不得他们就要留在这里。
毕竟受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就算各有底牌，但谁知道四目虎妖手上没有更多搏命的东西。
所以，还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此离去。
虽然这样做，玄辰真人吩咐的事情的确算是没有办妥，但他们自身的安全总是更稳妥一些。
“那就依照师兄所说，把东西放下，我们就离开。”
林禅点点头，也没有多说。
好在，他们此次就两个人来，意见能够很快达成一致。
决定了对策，徐畅就把东西拿出来，交给林禅，让他再转交老翠猴。
“老翠！”
徐畅解除隔音法术之后，林禅就向外走去。
“我在！”
老翠猴，立刻来到林禅面前。
“既然四目大王如今在闭关之中，我们也不便过多叨扰，这里是我蜀山天权峰和开阳峰真人的手信，另还有两枚朱果，还请老翠你移交给四目大王，我和师兄二人在宗门内还有事情，这就不打扰了。
林禅把手中拿着的几样东西，交给老翠猴。
老翠猴看到朱果，两眼放光。
这朱果能够稍微提纯妖兽血脉，对刚入修行的小妖颇有助益，四目虎妖在此也没有后辈，这两枚朱果终究是要落到它的猴子猴孙头上。
“等大王出关，我一定转交。但你们真的不留下来吃些东西？”
老翠猴喜笑颜开地接过这些东西。
“不了，老翠你回去吧！”
林禅摆摆手。
拜别老翠猴，徐畅拿出浮云舟，刚要行驶，就见天上聚了阵乌云，云层中闪过一道雷光，随后便是滚滚雷声。
“师弟，眼下的天气实在糟糕，我们不如在翠猴峰先避避雨！”
徐畅对林禅说道。
眼下这种情况，浮云舟升空时，必然会遇到雷云。
他虽是筑基，却还远远没到以身挡雷的程度。
“师兄所言甚是。”
林禅点了点头。
其实刚才天气便已经有些不好，没料想这雨来的这么快。
二人只好返回。
“上修，你们回来干什么？是有东西掉了吗？”
一只机灵的翠猴看向两人。
“天上聚了一层雷云，浮云舟不好通行，我们来这里避避雨。”
林禅解释道。
“嗷！那两位上修请跟我来。”
这只翠猴带二人返回刚才的大树洞。
来到树洞下，二人盘坐石椅上，打坐冥想，没有多话。
不多时，暴雨倾盆而下，处处都是雨打树叶的声音。
忽然，一个巨大身影出现在了树洞口前。
两人本就警觉，立刻睁开眼睛。
“先生，真是不巧，竟下起了雨。”
老翠猴走进树洞，猴毛上并未沾到一滴水。
“是了。”
林禅点点头。
“这里是两壶灵果酒，二位尝尝。”
老翠猴把手上两个完整的葫芦拿了出来。
这是它用秘法，酿造的葫芦灵果酒。
林禅接过，放在了石桌上。
“先生，大王它被雷声吵扰了闭关的雅兴，知道先生过来，让我特意请先生过去，先生请随我来吧！”
老翠猴对林禅说道。
听到老翠猴的话，林禅有些诧异。
之前不来见他，如今又要见，这是哪一出？
“师弟，外边雨大，可别淋湿了身子。”
徐畅出声道。
林禅大致懂了师兄的意思，是让他小心些。
“先生，我能为你遮雨。”
老翠猴说道。
林禅评估了一下，四目并没有害他的理由，自己也不便与翠猴峰的妖怪翻脸，便道：
“既然大王要来见我，我便见见大王。”
之后，在老翠猴的护送下，林禅来到一个瀑布之下。
瀑布因为大雨变得更加湍急。
“大王就在水幕之后的洞穴之中，我送先生进去。”
说完，老翠猴就揽起林禅，把林禅托入水幕之中。
水幕内，果然是一个洞穴。
洞穴内，有淡淡的血腥味，光影黯淡，粗略一看，并未看到四目虎妖的身影。
老翠猴把林禅送进水幕之后，并没有进去，而是在外边守着。
林禅往里走了几步，见到一个只有皮包骨头的瘦虎，身上血淋淋的，全是伤痕。
不过，就是这骨头架子，也十分庞大，足有两个壮汉连起来那么长。
“先生！”
瘦虎抬起头，看向林禅，双眼之上的目状纹路让林禅认出了这就是四目。
只是它身上的伤痕，让人触目惊心。
“虎王，你这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林禅盘坐四目不远处的地方，开口问道。
“原先我并不知道自己的罪恶，食人理直气壮，不觉得如何。那次听先生一言之后，决心改过，但却常有食人之欲，难以克服，我便以头抢地，在乱石中翻滚，以作压制。如今，我已一年未食人矣。腹中怨毒伥鬼也尽数遣散。”
四目颇有些自豪地说道。
林禅内心波澜骤起，面上不露声色，道：
“善哉！”
“先生现在入了蜀山，恭喜先生得偿所愿。”
四目贺喜道。
它那日看见林禅往蜀山方向走，便猜出林禅的想法。
“此事还多亏了虎王你真心改过，让我得了大功德。”
林禅平静地说著，心里却觉得讽刺。
一个食人数千的恶虎改邪归正，各方都得了好处。
唯独可怜那数千的亡灵，至少有一半的冤屈。
尽管四目如今在食自己的恶果，但相比那些冤魂，这点伤害又算得上什么。
然而，林禅却多次得了四目恩惠，也评判不了什么。
四目虽然愚蠢害人，却未害他，自己没理由杀它。
再加上他的实力低微，也做不了什么。
倘若，那日他是元婴大剑仙，一剑了结了此恶虎，自己如今也不会这么煎熬。
“这是先生应得的。”
四目道。
林禅陷入沉默，没有多说。
“先生，你觉得我真有改过的可能吗？”
四目有些沮丧地说道。
“哪怕是十世的罪人，也有赎罪的机会。虎王诚心改过，又有何不可？”
林禅继续说著违心的话。
正如那日在破庙之中一样。
“先生，你不必宽慰我，在你心底，也是想我去死的对吧！”
忽然，四目话锋一转，站起身来，面露凶光地走向林禅。
四目已经瘦弱地不像样子，每一步也走的很慢，但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林禅的心尖之上，压迫着林禅。
林禅张嘴欲言，喉咙却动不了，只听四目一步一句。
“我自知昔日愚昧，犯下大错。”
“但至此之后，我遣伥鬼，处处积善。”
“你们蜀山之人却勾起我之恶欲，让我痛不欲生。”
“我真心改过，为何容不下我！”
“既然如此，我便一恶到底！”
四目凶虎已经来到林禅面前，张开大嘴，正要吞林禅入腹。
只见林禅神色自若，竟然运转功法，原地修行起来。
忽然，它耳边响起一个老掉牙的声音。
面前的林禅，变成了一个老和尚的金色虚影。
“反正我也没几天可活了，若是以我之死成全你之生，又有何不可？”
“你不要再食人了！”
“我食人，亦如人食鸟兽鱼禽，本就是自然而然地事情，有何不可？”
“那那你不如多食恶人，也算是为世间除恶了。”
“老光头，你果然会吃，恶人的味道的确好些。”
“”
“老光头，你的灵体怎么越来越淡了。”
“被你气的，上次那个小孩，你就不该吃。”
“恶人的孩子，以后也会长成恶人，与其让他以后害人，不如让我早早度化了他，况且，这样也可以让他们母子在我腹中团聚，我是行了大善。”
“人之初，性本善，你怎么知道他未来如何？”
“这是我的神通，我就是能看到。你的修为不行，自然看不透。”
“你怎么不理我了？”
“老光头？”
“大法师？”
“圣僧？”
“好了，我下次听你的话，说不吃就不吃了。”
“阿弥陀佛。”
“那日我本以为，我可以像佛陀一样，以身饲虎，在临死前拯救一个生灵，却没想到放出了一个恶魔。”
“老光头，我可是按照你所说的，吃的恶人，你该叫我渡恶神虎。”
“我亦是恶人。”
“老和尚，你怎么是恶人，你救了我，又劝我向善。是我当时饿昏了头，我挺感谢你的，你是好人，真的。”
“我走了，希望你日后能真心向善！”
“我怎么就不真心了？”
“老和尚，你出来啊！”
“你别跟我玩捉迷藏了！”
“这不好玩！”
回过头来，四目凶虎仿佛在年轻的林禅身上看到了老和尚的影子，它的灵魂受到了极大冲击，立刻吓得合上大嘴，退后了一步。
林禅睁开眼睛，冷漠地看向四目凶虎。
现在，他的身体恢复了行动能力，从胸口的衣物之中，翻出一个小玉简。
只见上面的小字消失，空空如也。
教化恶虎的七品功德没了。
林禅不知道是因为这功德护住了他，还是因为恶虎再度行凶，教化之功自然而然地消散了。
“先生！”
四目凶虎恢复清明，连忙又跪在林禅面前。
它既是在跪林禅，又是在跪那老和尚。
“何必叫我先生，我现在不过是腹中一亡灵尔，一助你行凶的纵恶伥鬼罢了。”
林禅冷漠地说道。
“先生，我还没有下嘴。”
“早晚的事，我现在又无路可逃，无非就是虎王什么时候想吃我。”
“先生勿怪！这些都非我本意，我一开始并不想这样做，我真心改过，只是世人世人不容我。天道亦不容我。”
四目连忙解释。
“那你便吃了我吧！何须多此一言？”
林禅又收起小功德录。
“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从蓉国逃到这里吗？”
四目问道。
“天大地大，你知道自己的渺小孱弱，知道道盟有真修随时可以收你。”
林禅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只当自己已经死了，口无遮拦，想说什么也不掩饰。
“先生说得是，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你们蜀山有人引动我的恶欲，让我每日都在痛苦煎熬之中。”
“世上谁又不是在痛苦煎熬之中度过，我若是能一剑斩你，早就不和你如此废话了。”
“那你说我该如何？我要改过，你们蜀山却不放过。”
四目怒视林禅。
“我当如何？你处处问我？我便要处处答你？现在就一件事，你要么吃了我，要么放我走，无需多言。”
林禅十分无赖地说道。
说完，见四目没有反应，自顾自地转身跳出水幕，也不理身后之虎。
四目已经恢复理智，知道吃了林禅，自己就会万劫不复。
届时，不仅它内心之中潜藏的心魔会来吞噬它，蜀山估计也会派更多的人来除它。
而且，林禅早就不是当日的凡人小子了，他此次过来，是以使者的身份。
蜀山正好没有理由对一个改过自新的好妖出手，若是四目露出獠牙，蜀山的飞剑，也未曾不利。
于情于理，它都没了吃林禅的借口。
更何况，它的确真心向善，已经一年没行凶，这次只是看了蜀山来信，发现其中一封信的笔者和之前引动它恶欲之人的念识相同，一时恼火，迁怒于入了蜀山的林禅。
四目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禅拍拍屁股走人，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林禅则是顺着瀑布落入水中。
在潭水中沉溺，林禅想了很多。
功德没了就没了，本来只是白捡的功德，而自己也并没有成功教化那恶虎，功德也就无从得手，恶虎还是那个恶虎，没有因为他的三言两语而改变什么，反正有功德录在手，自己又有【见业瞳】能辨识恶人，不必和其他蜀山弟子一样苦苦寻觅，这点功德，要不了多久就能修回来。
而且，他现在和这四目凶虎的恩怨已了，日后若是再见，一剑斩之即可，他问心无愧。
自此，道心通明。
反而是四目所说，蜀山之中有人引动它的恶欲。
这个，才是重点。
蜀山之上，有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