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蜂巢岛。
与外界传闻中那个混乱、邪恶的海贼乐园不同,如今的蜂巢岛,在经历了十余年的改造与建设后,早已脱胎换骨。
宽阔平整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两侧高楼林立,商店橱窗里展示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无论是人类、鱼人还是其他种族,都面色如常地行走其间,或行色匆匆,或悠闲逛街,一派繁华安宁的都市景象。
一个身披厚重斗篷,将自己全身笼罩在阴影中的高大身影,正缓步走在这片街道上。他刻意压低了帽檐,只露出一截布满胡茬的坚毅下巴。
他一路走来,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道路两旁,随处可见正在巡逻的治安队,他们装备精良,气势沉凝,纪律严明得不像海贼,倒比某些海军支部的士兵更具威慑力。
更让他感到恍惚的,是那些背着书包、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着跑过街边的孩童。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那是只有在和平安定的环境中才能孕育出的天真。
那个被世界政府定义为“极恶”的海贼皇帝,竟缔造出了这样一座城市?这里比当年还要繁华。
泽法在迷茫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在一座挂着“蜂巢岛第一中学”牌匾的宏伟建筑前停下了脚步。
正值放学时分,大量的学生从校门里涌出,他们穿着统一的校服,充满了朝气。
泽法看着那扇巨大的铁门,看着进进出出的年轻面孔,眼神有些失焦。
我的孩子……布罗格……这些年,也曾在这里上过学吗?
他是否也曾像这些少年一样,背着书包,和朋友们勾肩搭背,讨论着不着边际的梦想?
这个念头一浮现,就像野草般疯长,攥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他怔怔出神时,一个略带磁性,听起来陌生却又无端感到几分亲切的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我毕业好几年了。当年这里可没现在这么气派。”
泽法浑身一震,猛地转身。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的年轻人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双手随意地插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
那根根倒竖的短发,那棱角分明的脸庞,那双沉稳而锐利的眼睛……除了眉宇间那股子与年龄不符的煞气,简直和他年轻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泽法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你是……布罗格?”
年轻人没有半分惊讶,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是我。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母亲。”
布罗格说完,便径直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泽法愣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像个木偶一样,迈开僵硬的步子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通往后山墓园的石板路上。
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两人的脚步声。
泽法看着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无数的问题堵在胸口,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最终,他还是忍不住,用一种近乎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开口:
“她……她这些年……还好吗?”
走在前面的布罗格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头也不回地发出一声冷哼。
“呵,我还以为你会先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这种没脑子的问题。”
泽法喉头一哽,随即苦涩地回答:“以夏洛对蜂巢岛的掌控力,我一上岛,你们肯定就知道了。”
他再次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她……过得还好吗?”
这一次,布罗格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沉闷压抑的语调说道:“当年,母亲被罗根大叔救回来的时候,伤得已经很重了。夏洛大人找了岛上所有最好的医生,想尽了办法,也只是让她……多活了半年。”
泽法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击中了胸口。
布罗格的声音继续传来,冰冷而克制,却透着无法掩饰的恨意:“如果不是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念着你的名字,还在求我不要恨你……我是绝不可能带你来见她的。”
“对不起……”泽法的声音干涩无比,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儿子的背影,“那你呢……这些年,怎么样?”
“怎么样?”
布罗格猛地转过身,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泽法,积压了二十一年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当年我才三岁!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你问我能怎么样?!如果不是夏洛大人收留,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臭水沟里了!”
他向前逼近一步,那股属于强者的煞气直冲泽法而来。
“走吧,就在前面了。”布罗格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声音重新变得疲惫而疏离,“你自己过去。我还有任务,看完就自己离开吧。”
说完,他不再看泽法一眼,转身,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了山林的阴影中。
“布……”
泽法伸出手,本能地想喊住这个阔别了二十一年的儿子,可那个名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呢?说对不起?说自己这些年有多想念他们?
在儿子那双充满愤恨的眼睛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哎……
泽法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气都吐出来。他缓缓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不远处那片宁静的墓地。
很快,他便看到了那座墓碑。
墓碑被打理得一尘不染,上面镶嵌着一张妻子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她,依旧笑得那么温柔。
墓前,摆放着一束还带着露珠的鲜花,显然是刚刚才有人来祭拜过。
噗通!
这位曾经威震大海,令无数海贼闻风丧胆的前海军大将,笔直地跪了下去。
他看着照片上妻子的笑颜,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崩溃,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将头抵在冰冷的石碑上,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泽法哭得撕心裂肺之时,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喂,喝一杯吗?”
话音未落,一个酒瓶划过一道平稳的弧线,精准地落在了他身旁的草地上。
泽法抬起通红的双眼,也不看来人是谁,抓起酒瓶就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多谢了。”
“看看这个。”
一只修长的手,将一本厚厚的纪念册递到了他的面前。
泽法疑惑地接过,打开。
册子的第一页,是妻子抱着一个三岁孩童的照片,那是他还未被夺走的幸福时光。
翻开第二页,是一个背着崭新书包,站在校门口,笑得有些腼腆的小男孩。
第三页,是毕业典礼上,已经长成少年的布罗格,坐在王座之侧,与夏洛一同拍下的合照。
再往后,是他满身大汗在训练场上搏杀的照片,第一次跟随舰队出海时兴奋又紧张的留影,第一次完成任务后带着一身伤痕却笑得无比灿烂的样子……
一页页翻过,仿佛在观看一场无声的电影,记录着一个男孩如何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最后一页,是布罗格与一个耳朵长长、神情桀骜的男人并肩而立的合影,他的脸上,是属于副官的沉稳与自信。
看着照片中那个始终洋溢着青春与活力的儿子,泽法的泪水,终于再次决堤,一滴滴地,砸在了纪念册上。
他一边流着泪,一边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谢你……夏洛。”
“没什么好谢的。”夏洛在他身边坐下,也拿起一瓶酒,随意地说道,“救他只是顺手。这些年,蜂巢岛救了不少人,每个人都是这么长大的,我并没有给他什么特殊待遇。”
夏洛灌了口酒,继续道:“今天他能成为艾尼路的副官,全靠他自己的努力。当然,可能也和你这个前大将的基因有点关系。”
“不管怎么说,是你给了布罗格一个……完整的童年。”泽法的声音依旧哽咽。
“没有谁的童年是谁给的,那是他自己的。”
“嗯。”泽法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向山下那片被万家灯火点缀得如同星河的城市,由衷地感叹,“这里,被你建设得真不错啊。”
“当然。”夏洛的回答理所当然。
沉默片刻后,泽法深吸一口气,看向夏洛,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说吧,想让我做些什么?”
“哈?”夏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要是想用布罗格来要挟你做什么,前面这二十年我干什么去了?你想做什么,与我无关。”
“混蛋小子!”泽法被他这副态度气得笑骂了一句,心中的巨石却彻底落了地。他拿起酒瓶,与夏洛的酒瓶重重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抹了把嘴,泽法站起身,看着山下灯火通明的城市,又看看身边的夏洛,突然开口。
“你这里……还缺不缺人?”
夏洛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缺,当然缺!”
他站起来,拍了拍泽法宽厚的肩膀,笑得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蜂巢岛现在什么都不缺,最缺的,就是教官!”
“想找个能压服岛上那群小兔崽子的总教官,可太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