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臻足尖一点跃入荆棘丛后,玄色僧袍的衣角在绿色藤叶间一闪便没了踪影,只留下几片被带起的枯叶缓缓飘落,落地时发出极轻的“沙沙”声,随即也融入了周遭的沉寂。这声消散后,空地上的寂静愈发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连风穿过藤叶的声响都刻意放轻了几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屏息凝视。
唐僧盘腿坐在厚厚的落叶堆上,落叶被他的身形压出一个浅浅的凹陷,踩上去软绵绵的触感却丝毫驱散不了心底的不安。他双手合十于胸前,眼帘轻垂,口中低诵着梵文经文,声音清越却不张扬,在寂静的山林里缓缓流淌。掌心那串陪伴他西行多日的佛珠在指尖缓缓流转,木珠早已被掌心的温度焐得温润,流转间,几缕极淡的金色微光顺着木珠的纹路漫开,像一层薄薄的轻纱笼罩在他周身,勉强驱散着周遭因荆棘丛生而弥漫的阴冷湿气。只是那微光范围极窄,稍远些的地方,依旧被浓得化不开的绿意与阴影笼罩,透着说不出的压抑。
沙僧背靠着身后一棵枯槁的老树,树干上布满被荆棘藤勒出的深深凹痕,树皮剥落,露出灰白干涩的木质,透着衰败的气息。他将降妖宝杖横在膝头,枣红色的杖身泛着淡淡的光泽,右手始终紧紧握着杖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黝黑的眸子如鹰隼般锐利,目光在空地四周的荆棘丛中来回扫视,连一片藤叶的轻微晃动、一根枝蔓的细微摆动都逃不过他的注视。常年挑担练出的沉稳让他将粗重的呼吸刻意放轻,鼻息间却仍能清晰嗅到两种交织的气息——荆棘藤特有的青涩苦味,尖锐得直往鼻腔里钻;还有腐叶堆积多年散发出的霉味,带着沉甸甸的黏腻感。两种气息混杂在一起,在空气中缓缓弥漫,没有半分山林的清新,反倒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让人莫名心头发紧。
他微微抿紧嘴唇,眉头下意识地蹙起,周身的肌肉都悄悄绷紧,多年的降妖经历让他敏锐地察觉到,这片看似平静的空地,实则暗藏凶险。
八戒盘腿坐在厚厚的落叶上,肥硕的身躯压得身下的枯叶发出细碎的“咔嚓”声。他从包袱里摸出最后一块干粮,那干粮因在包袱里揣了许久,早已有些发硬,可他也顾不上许多,张开大嘴,“咔嚓咔嚓”地啃得不亦乐乎,嘴角还沾了不少碎屑。几口下肚,腹中的饥饿稍稍缓解,他又摸出水囊,拔开塞子猛灌了几口,清凉的水汽滑过喉咙,才舒坦地打了个饱嗝。
他随手将水囊往包袱里一塞,力道没轻没重,听得里面的铜钵发出“哐当”一声轻响。接着,他抬起粗短的手指,胡乱地拍了拍手上的干粮碎屑,又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脸上满是不满的神情,嘴里嘟囔着抱怨起来:“这破荆棘岭,连条正经路都没有,更别说新鲜果子了!想俺老猪以前在高老庄,啥好吃的没有?如今倒好,跟着师父西行,天天啃这又干又硬的干粮,真是遭罪!”
他越想越憋屈,小眼睛瞪得溜圆,正准备再发几句牢骚,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空地边缘的一丛荆棘藤似乎动了动——那根粗如手指的藤条,明明没有风拂过,却缓缓地、带着几分诡异的弧度,朝着空地中央探了探,尖端的倒刺还微微蜷缩了一下,像是在试探什么。
“嗯?”八戒心中一凛,瞬间绷紧了身子,先前的慵懒抱怨一扫而空。他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动作竟比平日里敏捷了几分,伸手一抄,便将身侧的九齿钉耙牢牢握在手中,铁耙齿在稀疏的光斑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他屏住呼吸,小眼睛死死盯着那丛荆棘藤,瞪得溜圆,连鬓角的鬃毛都微微竖了起来,厉声喝道:“谁在那儿?装神弄鬼的,快给俺老猪出来!”
话音如炸雷般在寂静的山林里炸开,惊得藤叶间几只躲着的飞虫“扑棱棱”地振翅逃窜,消失在密林深处。可回应他的,只有风穿过藤叶缝隙发出的“沙沙”声,轻柔得像是刻意掩盖什么。
他死死盯着方才异动的那根藤条,此刻它又恢复了寻常模样,静静地匍匐在那里,仿佛刚才的晃动真的只是他的错觉。八戒皱着眉头,往前凑了两步,仔细打量着那丛荆棘,却再也没发现半点异常,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难道真是俺老猪眼花了?这破地方邪乎得很,可别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二师兄,莫要惊慌。”沙僧见八戒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当即沉声道,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稳的力量,试图安抚住师弟的情绪。他原本横在膝头的降妖宝杖已悄然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枣红色的杖身被他掌心的汗水浸得愈发温润,隐隐透着一丝戒备的光泽。
他微微倾身,目光从八戒身上移开,重新投向空地四周的荆棘丛,眉头蹙得更紧了些:“这荆棘岭本就诡异,连鸟兽都不敢轻易涉足,藤叶随风晃动实属寻常,只是咱们身处险境,切不可掉以轻心,免得中了暗处的圈套。”
话虽如此,他心中的警惕却丝毫未减,反而因八戒方才的异动提了几分。那双黝黑的眸子愈发锐利,如鹰隼般在密密麻麻的藤叶间来回扫视,目光掠过每一根看似寻常的荆棘藤,连最细微的纹路都不肯放过。扫过西侧一丛荆棘时,他瞳孔微微一缩,察觉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异样——有三根缠绕在一起的藤条,纹路竟与周遭的截然不同,不是普通荆棘的粗糙纹路,反倒带着几分类似活物脉络的细腻感,更诡异的是,藤条深处还隐隐泛着一层淡淡的青芒,那光芒极淡,若不仔细分辨,很容易当成是阳光折射的错觉,可在这密不透风的荆棘丛中,哪有什么充足阳光?
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几根藤条,竟隐约看到青芒流转间,藤条的尖端在极缓慢地、不易察觉地蠕动着,像是有活气在其中流转,绝非普通植物该有的模样。
沙僧心中一沉,暗道不好,多年的降妖经历告诉他,这定然是精怪作祟的征兆。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姿势,将身体重心压低了些,以便能随时起身应对突发状况,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仍在诵经的唐僧,见师父神色平静,才稍稍放心,嘴上却不忘再次叮嘱八戒:“你仔细瞧瞧西侧那丛藤条,绝非寻常草木,咱们还是多留个心眼,别被表象迷惑了。”
沙僧的叮嘱刚落,唐僧诵经的声音便缓缓停歇。他眼帘微抬,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那双满含悲悯的眸子渐渐睁开,目光先是落在身前散落的光斑上,随即缓缓移向空地四周密不透风的荆棘丛。慈眉不自觉地蹙起,眉心拧出一道浅浅的褶皱,眼底满是忧虑。
方才诵经时勉强压下的不安,此刻如潮水般重新涌上心头,指尖握着的佛珠也下意识地停住了流转。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凝重:“悟空临行前曾言,这山岭似被人刻意打理,如今瞧来,果然绝非虚言。你看这荆棘藤生长得毫无章法,却偏生在咱们歇息处留出空地,分明是有意为之。”
他转头看向八戒和沙僧,目光扫过两人紧绷的神情,语气里满是叮嘱:“悟能、悟净,这荆棘岭处处透着诡异,妖气虽淡却藏得极深,切记小心为上,万不可再鲁莽行事。”
话音落下,他垂眸看向掌心的佛珠,刚要抬手捻动,试图借佛珠的温润平复心绪,周遭的空气却骤然凝固——原本轻柔的“沙沙”风声瞬间消失,连虫豸的轻响都没了踪迹,整片空地静得可怕,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停滞。下一秒,变故陡生!
那凝固的寂静尚未持续片刻,便被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彻底撕碎!只见空地四周原本看似毫无生气的荆棘藤,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竟齐齐疯狂扭动起来——细如发丝的嫩藤相互缠绕着,如千万条暗绿色的毒蛇般猛地从地面窜起,带着“嘶嘶”的轻响,朝着三人的四肢快速缠去;而那些粗如孩童手腕的主藤,则如巨蟒出洞,带着呼啸的风声,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狠狠袭来,藤身摆动间,扫得周遭的细藤纷纷断裂,力道惊人。
更令人心悸的是,所有藤条上的倒刺此刻都褪去了原本的青黑色,转而泛着妖异的幽绿光芒,光芒流转间,能清晰瞧见倒刺尖端凝结着的黏腻汁液,那汁液呈暗黄色,像融化的油脂般缓缓滴落。
一滴汁液刚落在脚边的枯叶上,便立刻发出“滋滋”的刺耳声响,白烟瞬间升腾而起,枯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出一个黑洞,边缘还在不断消融,片刻后便化为一滩黑褐色的烂泥。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混杂着草木腥气与腐臭的怪异味道,吸入肺中,竟让人隐隐感到头晕目眩,显然这些汁液不仅腐蚀性极强,还带着剧烈的毒性。
更诡异的是,这些藤条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专挑三人防守的薄弱处攻击——有的细藤贴着地面快速游走,试图缠住三人的脚踝;有的主藤则直取八戒手中的九齿钉耙、沙僧膝头的降妖宝杖,显然是想先夺走他们的兵器;还有几簇藤条绕过前方的八戒与沙僧,径直朝着后方的唐僧缠去,目标明确,攻势狠辣,显然是早有预谋的突袭。
“不好!是妖精!”八戒目眦欲裂,猛地怒吼一声,那声音裹挟着满心的惊怒,如炸雷般在空地上炸开,震得周遭的藤叶都微微颤抖。他原本还带着几分警惕的身形瞬间绷直,肥硕的身躯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手死死攥住九齿钉耙的柄端,手臂上的肌肉虬结而起,青筋根根暴起。只见他腰身一拧,借着转身的力道,九齿钉耙带着呼啸的劲风横扫而出,铁耙齿划破空气,发出“呼呼”的锐响,势如破竹。
“当啷——”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骤然响起,耙齿精准地撞上几根率先缠来的细藤。那些看似坚韧的藤条在神兵面前不堪一击,瞬间被齐齐斩断,断口处猛地涌出暗绿色的汁液,如喷泉般飞溅开来,溅落在落叶上、地面上,甚至有几滴险些溅到八戒的脸上。一股浓烈的腥臭气息紧随其后扑面而来,那味道混杂着草木的腐味与不知名的腥甜,刺鼻得让人作呕,八戒下意识地偏过头,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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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短暂的反击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那些被斩断的藤条刚落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枯萎,四周的荆棘丛中便立刻涌出更多的藤条——细的如发丝,粗的如手指,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斩断一根,立刻有十根、百根补上,它们相互缠绕、交织,迅速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绿色藤网,如天罗地网般从上空狠狠罩下,网眼间还挂着泛着幽绿光芒的倒刺,尖端的毒液在光斑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藤网落下的速度极快,带着沉沉的压迫感,瞬间便将整片空地彻底封锁,连一丝喘息的缝隙都没留下。八戒挥耙的动作被藤网死死限制,铁耙齿刚撞上网面,便被几根粗壮的藤条缠住,任凭他如何发力,都难以再挪动半分。他看着越来越近的藤网,感受着周遭越来越浓的腥臭气息,心中又惊又怒,却偏偏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藤网朝着自己和师父、师弟的方向压来。
见藤网当头罩下,更有几簇毒藤绕开八戒直扑唐僧,沙僧瞳孔骤缩,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他猛地从枯树旁弹身跃起,动作矫捷得全然不像常年挑担的模样,横在膝头的降妖宝杖已被他牢牢攥在手中,借着跃身的惯性,杖身瞬间抡转起来。枣红色的杖身在光影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泛着浓郁的金色灵光,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金色屏障,稳稳挡在唐僧身前,将那些率先缠来的毒藤尽数拦截。
“噼啪!噼啪!噼啪!”一连串密集刺耳的脆响接连炸开,杖身与泛着幽绿光芒的藤条狠狠相撞,火星四溅,细碎的火星落在脚下的落叶上,溅起点点微末的火光。那些带着剧毒的藤条一旦触碰到宝杖的金色灵光,便会瞬间被灼得焦黑,断口处涌出的暗绿色汁液落在灵光上,还会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白烟袅袅升起。沙僧黝黑的脸上满是凝重,额角青筋根根暴起,脖颈处的肌肉也因全力挥杖而紧绷,汗水顺着脸颊的轮廓滑落,滴落在衣襟上。他死死咬着牙关,手臂因持续发力而微微颤抖,却依旧将宝杖舞得风雨不透,每一次挥挡都精准无比,绝不让一根毒藤越过防御圈半步。
“这些藤条有灵,绝非寻常植物!还带着剧毒,碰不得!”他一边奋力抵挡,一边对着身后的唐僧高声急喝,声音因发力而带着几分沙哑,却字字清晰有力,“师父,您快退后!往空地后方退,那里藤条稍疏,先避开这波攻势!”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拼尽全身力气护住师父,哪怕自己身陷险境,也绝不能让唐僧被这毒藤伤了分毫——大师兄不在,他便是师父最坚实的依靠,绝不能辜负大师兄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