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雾中便传来几声低低的应和,像是有无数黑影在雾里潜伏而动。独角兕大王满意地颔首,转身朝着金兜洞的方向走去,金甲碰撞的锵锵声渐行渐远,却在山神庙的师徒三人心中,投下了一道沉甸甸的阴影。庙内的梵音依旧,只是八戒攥紧钉耙的手,又多了几分力道。
金雾如熬得浓稠的蜜浆,将山神庙裹得密不透风,连门板的木纹里都渗满了黏腻的雾汁,用手一摸能拉出细细的丝。庙门后的八戒坐立难安,两百来斤的身子在门板与供桌间来回挪蹭,粗短的腿每踏一步,都能把地上的碎石碾得“沙沙”作响。他每隔片刻就像被针扎了似的凑到门缝前,肉乎乎的脸颊挤得门板都微微变形,粗短的手指在朽坏的门板上无意识地划着,硬生生划出一道道白痕,指甲缝里嵌满了木屑与雾渣也浑然不觉。“这金雾邪乎得紧,”他咂着嘴,圆胖的脸皱成一团,小眼睛被雾汽熏得发红,抱怨的话像连珠炮似的往外蹦,“连太阳都遮得严严实实,辨不出东西南北,大师兄别是迷了路吧?或是半道上被那妖贼的小妖截住了?他如今赤手空拳的……”
话音刚落,就被沙僧横了一眼。沙僧正将降妖宝杖往门后又抵了抵,古铜色的臂膀绷得像铁弓,闻言头也不抬地斥道:“二师兄少说两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涧青石般的沉稳,“大师兄的腾云术稳当得很,当年十万天兵都拦不住他,几个小妖算得了什么?倒是你这般聒噪,声音比庙里的铜铃还响,当心引来了外面巡逻的妖怪——真打起来,你的钉耙若被金刚琢收了去,难道要靠这身肥肉去撞妖?”说着,他抬手拍掉肩头沾着的金雾碎渣,黝黑的脸上满是不赞同,深褐色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沉不住气”。
八戒被噎得一梗,肥硕的胸脯剧烈起伏了两下,刚要反驳,却瞥见沙僧按在宝杖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杖身与门板的缝隙处,金雾正像潮水般一遍遍冲击着,显然外面的妖氛半点没散。他悻悻地闭了嘴,往门板上重重一靠,震得木闩“咯吱”乱响,嘴里却还在小声嘟囔:“俺这不是担心嘛……这破庙连块挡风的瓦片都没有,大师兄再不回来,夜里冻也冻僵了。”
八戒脖子一缩,刚要反驳,却猛地捂住嘴——庙外传来“沙沙”的响动,不是风吹草木的轻响,而是脚掌踩过碎石的细碎声响,还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叮叮”声,显然是有小妖在庙外巡逻。沙僧瞬间绷紧身子,降妖宝杖在掌心一转,杖尖对准庙门方向,黝黑的眼睛死死盯着门板缝隙,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唐僧的诵经声也适时放缓,化作低低的呢喃,指尖的佛珠却转得更快了。他悄悄抬眼,看向屋顶破洞处漏下的一缕微光,那微光在金雾中泛着淡金色,像极了墨臻金箍棒的光晕,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几分。“悟空不会有事的。”他低声自语,既是安慰徒弟,也是在说服自己,“他自五行山出来后,心性沉稳了许多,定能请来援兵。”
庙外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了片刻,一道尖细的嗓音响起:“大王有令,只许守着,不许强攻!那猴子没了棒子,就是没牙的老虎,咱们耗也要耗到他回来!”另一道粗哑的声音附和道:“说得是!等那猴子空着手回来,咱们就一拥而上,把这几个和尚都捉回金兜洞,让大王赏咱们好酒好肉!”两人的嬉笑声混着兵器拖地的声响渐渐远去,却让庙内的三人后背都沁出了冷汗。
八戒抹了把额头的汗,压低声音道:“好家伙,外面少说也有十几个小妖!这妖贼倒是会算计,想把咱们困死在这儿。”沙僧没有接话,只是将供桌旁的碎石块都堆到门后,又捡起几根粗壮的断木抵在门板上,动作麻利得很。唐僧则起身走到沙僧身边,帮忙将断木摆得更稳固些,轻声道:“咱们虽无悟空的神通,却也不能坐以待毙。守住这庙门,便是守住了西行的希望。”
就在这时,屋顶的破洞突然传来“嗒”的一声轻响,像是有石子落在瓦片上。沙僧反应最快,猛地抬头,降妖宝杖已如离弦之箭般指向破洞,黝黑的脸上满是警惕:“谁?”八戒也瞬间蹦起,九齿钉耙横在胸前,肥硕的身躯挡在唐僧身前,小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片漏进微光的破洞。
破洞处的金雾微微翻涌,一道熟悉的黑影如落叶般飘了进来,落地时轻盈无声——正是去而复返的墨臻!他玄色僧袍上沾着不少金雾凝结的水珠,额角还带着一丝风尘,却依旧身姿挺拔,金瞳中闪着笃定的光。“是我。”他抬手按住八戒的钉耙,声音压得极低,“刚在半空瞥见庙外有小妖巡逻,绕了两圈才敢进来,免得打草惊蛇。”
“大师兄!你咋回来了?援兵呢?”八戒一把抓住墨臻的胳膊,急切地追问,圆脸上满是惊喜与疑惑。唐僧也连忙走上前,目光落在墨臻空着的手上,担忧地问:“悟空,可是上天庭遇着了难处?”
墨臻摆了摆手,走到庙门后,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才低声道:“我没去天庭。刚飞出金兜山就察觉不对——这山的金雾竟能隔绝神念,我的火眼金睛都只能看穿丈许,若贸然上天,怕是连南天门都没到,这庙就被妖贼攻破了。”他顿了顿,从怀中摸出半块干硬的粗粮饼,递到唐僧手中,“我在山脚下的樵夫茅屋里讨了点干粮,先垫垫肚子。至于那金刚琢的来历,我已有了眉目。”
“什么眉目?”沙僧和八戒异口同声地问道,连唐僧都停下了咀嚼,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墨臻走到供桌旁,指尖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轻轻一划,划出“兜率宫”三个字:“那铁匠铺老丈说,这独角大王的独角能辨金石,身上的金甲水火不侵,再加上能套取神兵的金刚琢——这几样东西凑在一起,绝不是普通妖物能拥有的。我先前在半空用凝神术探了探金兜洞的方向,竟感应到一丝老君炼丹炉的火气,与当年大闹天宫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兜率宫?”唐僧捧着粗粮饼的手猛地一顿,饼渣从指缝间簌簌掉落,他连忙抬手接住,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震惊,“那可是太上老君的道场!若这妖怪真与老君有关,咱们行事更要谨慎,万不可失了礼数。”他说着,将粗粮饼掰成小块,分给八戒和沙僧,语气里带着几分纠结,“只是老君乃道家始祖,座下怎会有这般为祸的生灵?”
八戒嚼着饼,腮帮子鼓得像个圆球,含混不清地嚷嚷:“管他什么来头!偷了大师兄的金箍棒,就是咱们的对头!依俺看,定是这妖物偷了老君的宝贝私自下凡,老君说不定还被蒙在鼓里呢!等咱们摸清底细,直接打上兜率宫,让老君亲自处置他!”他说着,狠狠一拍大腿,九齿钉耙在地上磕出“当”的一声脆响,溅起几点碎石。
沙僧刚接过饼,还没来得及咬,就敏锐地察觉到门外的动静,他猛地抬手示意几人噤声,黝黑的脸上神情凝重:“嘘——外面有小妖靠近。”话音刚落,庙外就传来两道细碎的脚步声,夹杂着小妖的嘀咕:“大王说这庙里的和尚插翅难飞,咱们守在这儿真能等到那猴子回来?”
“你懂个屁!”另一道声音呵斥道,“大王的金刚琢能收天下神兵,那猴子没了棒子就是废物!等他回来,咱们先把他擒住,到时候大王定会重重有赏!”脚步声渐渐远去,庙内几人这才松了口气,八戒却气得攥紧了拳头,低声骂道:“这伙小妖也敢放肆,等俺老猪出去,一耙子一个拍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