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马的蹄声踏在宝象国城外的青石板路上，“嗒、嗒、嗒”清脆又规整，像串在风里的铜铃，敲打着与这座城池告别的节奏。蹄铁与石板碰撞时溅起的细小石屑，沾着晨露的湿气，落在路边的狗尾草上，惊得草叶轻轻颤了颤。自清晨出了城门，师徒几人的身影已在官道上拉得越来越长，八戒哼着高老庄的小调走在最前，钉耙扛在肩上晃悠悠的；沙僧牵着白龙马的缰绳紧随其后，行囊在他背上压出浅浅的弧度，却走得稳当；唐僧则与墨臻并肩而行，禅杖轻点地面，僧袍下摆扫过路边的枯草，留下淡淡的布纹痕迹。
日头渐渐偏西，原本悬在头顶的烈日沉到了远处的山坳里，将天边的云染成一片暖融融的橘红，光线也从炽烈变得柔和，透过道旁的白杨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前方的官道像是被大自然悄悄收了去，渐渐隐入一片浓密的橡子树林——那林子一眼望不到头，粗壮的树干需两人合抱，深绿的叶片层层叠叠织成厚重的绿伞，连风穿过林间都放慢了脚步，只留下“沙沙”的轻响。墨臻抬手遮在额前，金瞳扫过树林深处，见枝叶间没有异常妖气浮动，地上的腐叶虽厚却无猛兽足迹，才抬手朝着身后的众人示意停步。他指尖刚落下，白龙马便很有灵性地收住蹄子，打了个轻响鼻，马鬃上沾着的几缕草屑随之一抖。
“师父，”墨臻侧身转向唐僧，玄色僧袍的袖口被风吹得微鼓，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这林子里枝叶盘错得密实，夜里能挡得住山风，也不易遭豺狼虎豹的侵袭。您看日头都沉下去了，再往前走怕是要摸黑赶路，今日就在此歇脚，最是稳妥。”
这片树林是清一色的老橡子树，最粗的几棵树干得两个八戒伸开胳膊才能勉强合抱，树皮皲裂如老龙鳞，深褐色的纹路里嵌着经年累月的苔藓与松脂，用手一摸，是糙得硌人的质感。枝头的叶片浓绿得发黑，层层叠叠地向上铺展，像无数双撑开的巨手，将西天的夕阳牢牢兜住——金红色的霞光穿透叶隙，被筛成千万点细碎的光斑，落在地上厚达半尺的腐叶上，泛出暖融融的琥珀色光晕。腐叶下藏着熟透的橡子，偶尔被风一吹，“笃”地砸在落叶堆里，惊起几只肥硕的土褐色甲虫，慌慌张张地钻进枯叶缝隙，转瞬就没了踪影，只留下细微的“沙沙”声。
沙僧手脚麻利地将白龙马牵到最大那棵橡子树的浓荫下，树荫足有半间屋大小，刚好能遮住马身。他先轻轻拍了拍白龙马的脖颈，指尖划过马鬃上沾着的草屑与露水——这匹马自鹰愁涧跟随师父西行，一路驮着经卷行囊从无半分怨言，此刻被安抚得愈发温顺，脑袋蹭了蹭沙僧的掌心。沙僧解鞍鞯时动作格外轻缓，生怕扯到马背上磨出的薄茧，他将鞍鞯摊在干净的草地上，又从行囊最底层摸出油纸包着的上等草料，里面混着晒干的苜蓿与豆粕，是特意留着给白龙马补充体力的。草料刚递到马嘴边，白龙马便打了个带着青草气息的响鼻，雪白的马鬃轻轻颤动，低头小口小口地嚼了起来，咀嚼声与树叶的轻响混在一起，格外安宁。
唐僧在不远处的坡地上寻到一块平整的青石，石面被雨水冲刷得光滑温润，连一丝碎石棱角都没有。他小心翼翼地将禅杖靠在石旁，又从行囊里取出干净的布巾擦了擦石面，才盘腿坐下。夕阳的光斑刚好落在他摊开的经卷上，墨色的经文被镀上一层柔光，他垂眸诵经时，声音清越如泉水淌过青石，“南无阿弥陀佛”的梵音混着林间蟋蟀的鸣唱、远处山雀的轻啼，竟让这荒郊野岭的树林，生出几分古寺禅院般的静谧。偶有晚风吹过，掀动他僧袍的衣角，也吹得经卷纸页轻轻翻动，墨香混着橡子的清香漫开，连蹲在不远处整理行囊的墨臻，都觉得周身的戾气淡了几分。
“咕噜——”一声响亮的肠鸣从八戒圆滚滚的肚皮里钻出来，在静谧的林间格外清晰。他慌忙用手按住肚子，脸上却先红了半边，眼珠滴溜溜一转，目光扫过林间晃动的树影，突然一拍油光锃亮的肚皮，猛地站起身来，九齿钉耙“哐当”一声扛上肩头，铁耙齿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师父！师兄！沙师弟！俺去看看有没有野物，今晚给大伙儿改善改善伙食！”他嗓门洪亮，震得枝头几片枯叶簌簌飘落，“宝象国那几顿素斋，看着精致，嘴里却淡出鸟来，连点油水都没有，俺这肚子早就空得能跑马了！”
说着，他咂了咂嘴，仿佛已经尝到了烤肉的滋味，肥厚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肚皮上摩挲着：“最好能逮着只肥硕的野兔，剥了皮架在火上烤，刷上点盐巴，烤得外皮焦香流油，咬一口肉汁儿喷溅，那才叫舒坦！要是运气好，碰着一窝山鸡崽儿，炖上一锅鸡汤，鲜掉眉毛都不算夸张！”话音未落，他扛着钉耙就往林子深处钻，粗短的腿迈得飞快，踩得地上的腐叶“沙沙”作响，肥硕的身影转眼就钻进了浓密的树丛，只留下钉耙柄在枝叶间晃出的点点残影。
墨臻刚把最后一个包袱系紧，听见八戒的吆喝声，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腰间的金箍棒，脚尖已微微踮起——这呆子向来鲁莽，林子里虽无大妖气息，却难保藏着毒蛇猛兽，他跟着去总能有个照应。可还没等他迈步，手腕就被唐僧轻轻按住，僧袍袖口带着淡淡的墨香，触感温润。“悟空，”唐僧的声音清和如林间晚风，“你且留下整理行囊，将经卷与法器归置妥当。八戒性子鲁莽，却也有些蛮力，让沙僧随他同去，一来能搭把手，二来也能看着他些，免得他贪嘴误事。”
墨臻回头，见唐僧正垂眸望着他，目光里带着几分信任与笃定。他顿了顿，收回脚步，金瞳扫过沙僧的方向，扬声道：“沙师弟，你跟八戒去一趟，看好他，别让他专挑肥的自己先啃了！”
沙僧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水瓢，抄起降妖宝杖快步跟上，路过唐僧身边时还不忘躬身行了一礼：“师父放心，弟子定会看好二师兄，早些回来。”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树丛后，只远远传来八戒“沙师弟你快点”的催促声，混着枝叶的轻响，在林间荡开层层涟漪。
“俺晓得了。”墨臻应了声，指尖在包袱绳结上轻轻一挑，就将捆得紧实的行囊解开。他先把师父的经卷包袱放在青石最干爽的角落，用干净的僧袍下摆垫着——经卷最怕潮，这是西行路上养成的习惯；再将八戒那装着零食的油布包往旁边一放，刚搁下就听见里面“哗啦”一声，想来是芝麻饼滚了出来；最后把沙僧的兵器囊靠在树干上，降妖宝杖的木柄蹭着橡树皮，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安置妥帖后，他转身往树林边缘走，脚下的腐叶厚得能没过脚踝，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棉絮上，偶尔踢到埋在叶下的枯枝，发出“咔嚓”的脆响。他专挑那些碗口粗、干透了的橡树枝折，这类树枝燃烧起来火力稳，还带着淡淡的松脂香，折了七八根抱在怀里往回走，僧袍的前襟被树枝顶出几道浅浅的褶皱。
空地上的碎石不少，墨臻用脚尖把碎石踢到一旁，清出块三尺见方的平地，又捡了三块拳头大的圆石，呈“品”字形摆好——这是最稳当的灶台架子，石缝刚好能架住随身携带的铸铁锅。他将粗树枝劈成半尺长的木段，先在石架下铺了层细碎的干草当引火物，再把木段搭成锥形，动作麻利得像在五行山脚下烧火取暖时那般熟练。打火石“叮”地一声撞在火镰上，火星溅落在干草上，瞬间燃起一点橘红的火苗，他赶紧凑过去轻轻吹气，气流拂过，火苗“腾”地窜高半尺，舔着木段发出“噼啪”的声响，细小的火星随着烟气往上飘，被林间的晚风一吹，散成点点金光落在腐叶上。
火刚烧得旺，就听见林子里传来八戒中气十足的吆喝，那嗓门亮得能惊飞树梢的山雀：“师兄！快来搭把手！俺逮着一窝肥山鸡！”墨臻抬头望去，只见八戒肥硕的身影从树丛里钻出来，怀里紧紧抱着两只五彩斑斓的山鸡，山鸡的翅膀扑腾得厉害，彩色的羽毛掉了好几根，落在他油光锃亮的脑门上。他跑得急，粗短的腿在腐叶上打滑，每一步都溅起一片枯叶，脸上沾着几道草屑，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嘴里还不停念叨：“这下可够吃了，炖一锅烤一只，保准香！”
沙僧跟在他身后，步伐稳当许多。他左肩上扛着几串用草绳捆着的野蘑菇，伞盖又大又厚实，是雨后刚冒出来的，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右肩搭着一把翠绿的蕨菜，菜尖泛着嫩黄，看着就鲜嫩爽口；手里提着个葫芦做的水瓢，里面盛着半瓢清澈的泉水，水面映着他沉稳的脸庞，走得再快也没洒出半滴——显然是在林子里的山泉边接的活水，比路边的溪水干净许多。“大师兄，二师兄追这山鸡追了半座林子，差点摔进山涧里。”沙僧走近了，把水瓢放在石灶旁，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抬手帮八戒把粘在脸上的草屑拂掉。
“瞧你这急模样，慢些跑，别摔着。”唐僧合上书卷，笑着摇头。八戒把山鸡往地上一放，抹了把额角的汗：“师父您是不知道，这山鸡精得很，在林子里飞窜得跟箭似的，若不是沙师弟用降妖宝杖拦了它一下，俺还真抓不着。”沙僧憨厚地笑了笑，将泉水倒进石锅里，又把野蘑菇和蕨菜放在泉边清洗。
墨臻接过山鸡，三两下就拔净了鸡毛，用泉水洗去血污，又从行囊里摸出小刀，将山鸡开膛破肚，清理干净后剁成块。八戒早已把灶台的火生得旺，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格外悦耳，他凑到锅边，眼巴巴地看着墨臻往锅里倒油：“师兄，多放些油，炒得焦香才好吃！”
“就知道吃。”墨臻白了他一眼，却还是多倒了半勺油。油热后，他将鸡块倒进锅里，“滋啦”一声，金黄的鸡油瞬间被逼了出来，香气顺着热气往上飘，八戒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伸手就要去捞，被墨臻用锅铲敲了回去：“急什么？等会儿炖熟了管够。”说着，他又把洗好的野蘑菇丢进锅里，添了些泉水，盖上锅盖焖煮。
林间的天色暗得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夕阳就沉到了山后，林子里渐渐亮起萤火虫的微光，像撒了满地的碎星。墨臻往灶膛里添了些干柴，火光映得众人的脸庞忽明忽暗。唐僧看着跳动的火焰，忽然开口：“悟空，宝象国之事，你说那太阴星君，真会是幕后主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