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妖精身形不过三尺来高,站在巨石上只比石缝里的荆棘高上半截,可周身那股嚣张气焰却半点不含糊。通体覆盖的黄毛油光水滑,像是刚用香油梳过,每一根毛发都透着锃亮的光泽,风一吹便簌簌抖动,甩出细碎的光屑——那光泽绝非野鼠的糙毛可比,分明是长期浸润灵山清油养出的滑腻质感。一双圆溜溜的鼠眼格外突出,眼白泛着病态的灰红,黑黢黢的眼珠滴溜溜乱转,扫过墨臻金箍棒时飞快缩了缩,转向八戒肥硕的身躯又立刻瞪圆,眼底的狡黠与嚣张像掺了沙的油,黏腻又刺人。
他身后拖着一条比身子还蓬松的尾巴,尾毛炸开如蒲公英,跑动时却灵活得很,时不时扫过石面,将沾着的黄沙掸得干干净净。最诡异的是尾尖那撮毛,竟沾着一点米粒大小的金粉,在昏黄的风沙中泛着细碎的柔光——那金粉色泽温润,带着佛门器物特有的灵光,正是灵山大雄宝殿琉璃盏上的鎏金碎屑,寻常妖物别说沾染,连见都难见。
身上那件僧衣早已破烂不堪,青灰色的布料被妖风撕得东拉西扯,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更是烂成了布条,却仍能看出衣襟上绣着的半截莲纹——那是灵山脚下护寺僧人的服饰纹样,显然是他偷来后胡乱套在身上的。僧衣前襟还沾着几块深褐色的污渍,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混着清油味,不知是哪路行客遭了他的毒手。
他手中紧攥着一根短柄狼牙棒,棒身不过两尺长,是用黄风岭特有的硬木削成的,表面布满婴儿指甲盖大小的尖刺,尖刺顶端还挂着些许半凝固的清油,在风沙中泛着腻人的光。棒柄被他攥得油光发亮,刻着几道歪歪扭扭的纹路,细看竟是模仿灵山佛柱上的梵文,只是刻得颠倒错乱,透着几分东施效颦的可笑与心虚。
无需多言,这货正是当年偷喝灵山琉璃盏清油、畏罪逃到黄风岭修炼成精的黄毛貂鼠——黄风怪。此刻他虽站得笔直,藏在袖中的尖爪却下意识地蜷缩着,尾尖的金粉被风吹得微微颤动,暴露了他心底对“灵山”二字的隐秘忌惮。
黄风怪刚在巨石上站稳,蓬松的尾毛还在因惯性轻轻抖动,那双圆溜溜的鼠眼便如探照灯般在师徒四人身上扫来扫去。视线掠过唐僧时,他喉结下意识地动了动——那身锦襕袈裟虽裹在厚衣下,却隐隐透出的佛光让他妖心发紧;落在沙僧沉凝的脸庞和八戒肥硕的身躯上时,他鼻尖不屑地哼了哼,显然没将这两人放在眼里。可当目光触及墨臻掌心那根泛着淡淡金红流光的金箍棒时,他浑身的黄毛猛地一炸,鼠眼瞬间缩成了绿豆大小,藏在袖中的尖爪也狠狠攥紧,连呼吸都顿了半拍——当年在灵山偷油时,他曾远远见过这根棒子的神威,那毁天灭地的气势,是刻在他妖魂里的恐惧。
但这忌惮只在眼底停留了转瞬,他便猛地挺了挺干瘪的胸膛,故意将沾着金粉的尾尖翘得更高,尖细的嗓音里裹着刻意拔高的嚣张:“哪来的行脚僧,也不瞧瞧这是谁的地盘!”他用狼牙棒往巨石上“哐当”一敲,震得石屑飞溅,“本大王乃灵山脚下得道的灵鼠,日日闻佛香、沐佛光,受佛祖亲口庇佑在此修炼千年,连迦叶尊者都与我有过一面之缘!”
说到“迦叶尊者”时,他特意顿了顿,鼠眼斜睨着墨臻,见对方神色未变,又拔高了声调:“尔等区区取经人,若识相便乖乖留下行囊里的干粮、饮水,再把那匹白龙马留下当脚力,速速滚出黄风岭!”他甩了甩油光水滑的黄毛,妖风顺着他的动作卷起沙粒,“否则休怪本大王动怒,这黄风岭的‘销魂风’一刮,保管把你们吹得神魂俱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说罢,他还故意张开嘴,露出尖尖的獠牙,试图用凶相掩盖眼底未散的怯意。
“灵山得道?”墨臻突然低低嗤笑出声,这笑声里裹着黄风岭的沙砾,粗粝又冰冷,像刮过石崖的寒风。他金瞳骤然一凝,瞳仁里的淡金巫纹如星火般窜动,视线像两道烧红的铁针,死死钉在黄风怪翘得老高的尾巴尖上——那点米粒大的金粉在昏黄风沙里泛着贼光,与他当年在灵山凌霄宝殿见过的琉璃盏鎏金一模一样,连那温润中带着的佛光余韵都分毫不差。他往前又踏半步,脚下黄沙被踩得“咯吱”作响,掌心金箍棒微微震颤,金红流光顺着棒身纹路漫上来,映得他半边脸都泛着冷厉的光,“我看是偷了灵山的宝贝,夹着尾巴躲在这穷山恶水苟活吧!”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指向黄风怪油光水滑的黄毛,声音陡然拔高,如惊雷炸在山坳里:“你浑身的清油味儿都快溢出来了,不是灵山大雄宝殿供佛的琉璃盏清油,还能是什么?那油沾了佛气,凝而不散,沾在你这妖毛上,倒成了认贼的铁证!”他顿了顿,金瞳扫过黄风怪瞬间僵硬的身形,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还有你尾尖那点金粉——除了佛祖座前的琉璃盏,三界之内,哪还有这等带着佛印的鎏金?你倒说说,是佛祖亲手刮下来赏你的,还是你趁守殿僧人打盹,自己偷油时蹭上的?”
最后一句质问如重锤落地,他往前倾身,金瞳里的寒光几乎要将黄风怪洞穿:“别跟俺扯什么‘得道’‘庇佑’,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喝了圣油怕被灵山护法拿住,才屁滚尿流逃到这黄风岭,靠着偷来的佛气修炼成精,还敢在这里装大王欺压路人?”
被戳穿底细的瞬间,黄风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猫,浑身油光水滑的黄毛“唰”地炸开,连尾尖那撮沾着金粉的毛都竖了起来。他圆溜溜的鼠眼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眼白里的灰红血丝愈发狰狞,尖细的嗓音像是被风沙磨裂的破锣:“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本大王的清油是佛祖慈悲,亲手赏赐的圣物,怎、怎会是偷的?”
这声辩解喊得又急又颤,尾音都在发飘,暴露了他心底的慌乱。嘴上硬撑着,脚下却早已不听使唤,后爪下意识地往后蹭了半步,踩得沙砾“沙沙”作响,若不是及时用狼牙棒拄住地面,险些当场摔下巨石。他握着短柄狼牙棒的爪子越攥越紧,指节泛出青白,连棒身尖刺上挂着的清油都被震得滴落下来,砸在石面上晕开一小片油迹。
藏在袖中的尖爪更是紧张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段偷油逃窜的过往,是他妖生最狼狈的疮疤,此刻被人当众掀开,疼得他妖心发颤。他本是灵山脚下一只躲在佛龛后觅食的普通貂鼠,每日听着佛号、闻着檀香,日积月累沾了些微末灵气,却也养出了觊觎圣物的贪心。那日恰逢盂兰盆节,殿内香火鼎盛,守殿僧人被外间法会吸引,一时疏忽忘了看管琉璃盏。他瞅准时机,像道灰影般窜上供桌,抱着盛满清油的琉璃盏便猛灌——那清油是汇聚了万千信徒诚心的圣物,入口温润醇厚,佛力顺着喉管一路淌入丹田,竟让他瞬间褪去兽性开启灵智,连皮毛都变得油光水滑。
可没等他品味灵智初开的喜悦,灵山护法的怒喝便如惊雷般炸响在殿外。他吓得魂飞魄散,叼着半盏残油就往殿外逃,一路被护法的佛光追得屁滚尿流,连尾巴尖都被佛光燎去了一撮毛。他不敢回头,不敢停留,拼了半条妖命才钻进黄风岭的深山老林,靠着偷来的佛力清油潜心修炼,总算在这荒山野岭占山为王,过上了几日装腔作势的日子。此刻被人当众揭了老底,当年被佛光灼烧的灼痛感仿佛又回来了,让他浑身都泛起细密的冷汗。
“赏赐?”墨臻往前踏了一步,脚下黄沙被他骤然爆发的气场震得四散飞溅,金红流光在周身暴涨三尺,如燃起的烈焰将昏黄的山坳都映得亮堂几分,连呼啸的风沙都被这股威势逼得倒卷。他金瞳中怒火翻涌,眼尾因极致的嘲讽而微微上挑,掌心金箍棒“嗡”地发出一声震颤,棒身纹路里的巫血灵光与佛门金光交织缠绕,像是在呼应他心底积压的愤懑,“灵山的琉璃盏清油,是万千信徒焚香叩拜的诚心所聚,是供奉佛祖的圣物!当年俺在灵山听经,亲眼见迦叶、阿傩捧着琉璃盏时都屏息凝神,连指腹都不敢沾半滴,凭你这偷油摸灯的鼠妖,也配得‘赏赐’二字?”
他猛地抬手,金箍棒直指黄风怪油光水滑的黄毛,金红光芒顺着棒尖凝成一道细锐的光刺,几乎要戳到对方鼻尖:“你浑身上下的贼味都盖不住!沾着圣油的毛发光滑得扎眼,尾尖的鎏金碎屑还带着佛殿的温度——不是偷的是什么?俺看你是做贼心虚,被灵山护法追得屁滚尿流,才躲进这鸟不拉屎的黄风岭,靠着偷来的佛气装腔作势,欺压过往的行脚路人!”
话音顿了顿,他金瞳骤然紧缩,想起比丘国那些孩童泪痕未干的脸,想起南极仙翁轻描淡写的“贪玩”二字,声音陡然染上泣血般的厉色:“前几日俺在比丘国,刚撕了南极仙翁的伪善面皮,收拾了他纵容作恶的白鹿精——那妖物用百余名孩童的心肝炼药,他倒好,一句‘看管不严’便想遮天蔽日!今日刚出比丘国,就撞上你这灵山逃犯,偷了圣油还敢打着佛祖的旗号作恶!”
他往前又逼半步,金红流光压得黄风怪浑身黄毛都倒竖起来,“看来这仙佛脚下的妖精,个个都不安分!灵山的佛光照得到你们沾光,却照不到你们的黑心;仙佛的戒律管得住凡夫俗子,却管不住你们这些仗势作恶的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