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女儿国时,城门处的桃花正落得纷纷扬扬,粉白的花瓣粘在墨臻的肩头,却被他周身隐隐透出的戾气震得瞬间枯萎。自踏出那道刻满巫纹的城门,他手臂上的暗红纹路便再没真正沉寂过——白日里会隐入皮肤下,只在腕间留下淡如墨痕的印记,像枚用精血拓印的刺青,纹路边缘还泛着极淡的红光,随脉搏轻轻起伏。
可一到夜间,或是西风吹得紧时,纹路就会如蛰伏的赤练蛇般苏醒,沿着血管游走攀爬,细密的纹路在皮肤下游动时,会留下火烧火燎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火星在经脉里跳跃,连灵台都像被细密的针反复扎着。
更诡异的是,每一次跳动都与遥远天际某股凶戾的气息遥相呼应,当西风卷着黄沙掠过耳畔时,巫纹会突然绷紧,纹路尖端凝成尖锐的兽首形状,狠狠扎进皮肤,带来一阵钻心的疼,像是在催促他向西方前行。
他试过用佛光压制,五指紧扣金箍棒中段的防滑纹路,指腹磨过那些熟悉的凹凸触感,仿佛能摸到当年大闹天宫时留下的硝烟余温。这根棒子陪他闯过凌霄殿的金戈铁马,熬过五行山的漫漫长夜,是他神魂相托的伙伴,棒身蕴藉的佛光更是他最信赖的安稳力量。
墨臻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沉入灵台,心神如丝线般缠上金箍棒——刹那间,暖融融的金光从棒身涌出,顺着他掌心的纹路渗进四肢百骸,那暖意像初春的融雪漫过冻土,所过之处,巫纹带来的灼痛都淡了几分,连经脉里跳动的火星都像是被浇熄了大半。
可当金光如溪流般缠上腕间那片暗红纹路时,变故陡生。“滋滋——”的刺耳声响陡然在皮肉下炸开,比铁匠铺里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湿木上的声响更烈,还带着一股混杂着焦糊与血腥的怪异气味——那是巫力与佛力剧烈冲撞时,两种本源力量相互吞噬的味道。肉眼可见的金色光丝从佛力中抽离而出,细如发丝却韧如精钢,千万条金丝在空中织成一张密网,丝丝缕缕地缠向暗红巫纹。它们像是拥有生命的游鱼,先试探着用尖端轻触巫纹边缘,在触到那滚烫的暗红时微微一颤,随即猛地收紧,一层叠着一层,将巫纹严严实实地包裹成一个拳头大小的金红色光茧,试图用佛光的温润将这顽固的巫力消融、同化。
可那暗红巫纹本就源自祖巫神核,是刻在血脉里的洪荒力量,哪会轻易屈服?它如深埋岩层的顽石般寸寸抗拒,每一条纤细的纹路都在光茧中疯狂扭动、翻滚,原本淡红的线条瞬间暴涨三倍,颜色深如凝血,表面更是浮现出类似龙鳞的粗糙质感,纹路与纹路的衔接处凸起一个个细小的疙瘩,像是在积蓄力量。
下一秒,所有纹路的尖端骤然生出半寸长的细小倒刺,倒刺泛着幽红的光泽,尖端闪烁着寒芒,竟如淬了巫族蛊毒的钢针般,狠狠扎进缠绕的金色光丝中。“噗嗤——噗嗤——”的碎裂声接连响起,密集得像暴雨打在窗纸上,被倒刺扎中的金色光丝瞬间断裂,化作点点金屑消散在空气中,空气中的焦糊味也愈发浓烈。
但佛光的韧性远超巫纹预料,断裂的光丝刚消散,就有新的光丝从金箍棒中源源不断地涌来,前赴后继地缠向巫纹,有的从光茧外侧继续加固包裹,有的则试图从倒刺的缝隙中钻进去,寻找巫纹的薄弱之处。墨臻能清晰地感觉到,两种力量在他的腕间展开了无休止的拉锯——金光每推进一分,都要被倒刺撕开无数细小的伤口;巫纹每抗拒一寸,都要被佛光消融掉一层表面的戾气。
他的手臂像是被塞进了冰火交织的熔炉,佛力带来的温润与巫纹爆发的灼痛在皮肉下反复冲撞,经脉被两种力量撑得发胀,连指节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掌心握着的金箍棒都跟着微微震颤,像是在为佛光的坚韧鼓劲,又像是在为这无休止的对抗而焦躁。
墨臻咬紧牙关,后槽牙摩擦得咯咯作响,舌尖甚至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那是他用力过猛,咬破了口腔内侧的皮肉。额角的青筋像两条暴怒的青蛇,突突直跳,青筋的起伏竟与腕间光茧的收缩频率完美同步,连鬓角的毛发都因体内力量的激荡而根根倒竖,泛着细碎的金光。他垂眸死死盯着腕间的奇观,那金红色的光茧在皮肉上不断地收缩、膨胀,每一次变化都带着惊心动魄的张力:收缩时,光茧会凝成鸽子蛋大小,金红色的光晕变得凝练如实质,表面流淌着佛门的祥和光泽,连周围躁动的空气都跟着沉静几分,显然是佛光暂时压制住了巫力,将那股洪荒戾气困在了方寸之间;可这压制连一息都维持不住,光茧就会猛地膨胀,暗红的纹路如破茧的凶煞般突破光茧的束缚,向外凸起一个个尖锐的鼓包,鼓包顶端泛着嗜血的红光,像是要将他的皮肤撑破,那是巫力在疯狂反扑,是共工残魂不甘的咆哮。
最让他心惊的是,这皮肉下的对抗竟渐渐牵动了他的神魂,如同一把钝刀在灵台上来回切割。脑海中先是闪过花果山的欢声笑语——水帘洞前,他戴着用野花编织的花环,和小猴们追逐打闹,清澈的泉水溅湿了皮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身上,暖得人浑身发懒;他举着金箍棒在石崖上刻下“齐天大圣”四个大字,笔尖的石屑纷飞,小猴们围着他欢呼雀跃,那是他最纯粹的快乐,是“悟空”这个名字最初的模样。可这温暖的画面刚浮现,就被另一幅惨烈的景象彻底撕碎——洪荒草原上,火光染红了天际,小巫祝的羊角辫被佛光燎得焦黑,她举着卷刃的骨刀冲向仙佛,转身时对他藏身的石缝露出含泪的笑容;共工祖巫赤手空拳对抗金光,身躯在佛光中寸寸消散,最后一眼望向他时,满是不舍与期盼;无数巫族族人倒在血泊中,他们的巫纹失去光泽,渐渐暗淡,却仍死死盯着他逃走的方向,像是在无声地嘱托。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在他的灵台反复拉扯、碰撞,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让他的意识都开始变得混沌。金瞳中的光芒也随之忽明忽暗,变幻不定——当花果山的画面占据脑海时,他的瞳仁澄澈如金,映着金箍棒的佛光,透着大圣的桀骜与纯粹;当巫族的惨状涌上心头时,瞳仁瞬间被赤红浸染,血丝顺着虹膜蔓延,眼底翻涌着祖巫的狂躁与悲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容貌都在细微变化,脸颊上的绒毛时而泛着石猴的莹白,时而被巫纹的红光染成暗红,连周身的气息都在祥和与凶戾之间反复切换,像是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在争夺这具躯体的控制权。墨臻猛地用额头撞向金箍棒的棒身,试图用佛光的清凉驱散脑海的混乱,可那撕裂般的痛苦只增不减,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既像石猴的咆哮,又似祖巫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