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炽热的阳光逐渐西斜,为城市的高楼大厦镀上一层金红的边。小黄背着一个轻便的旅行包,独自一人站在熙熙攘攘的动车站台上。包里有简单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一些应急的丹药和干粮,以及那枚温润的青白色玉佩。她换上了一身方便活动的休闲装,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脸上带着一丝即将见到阿念“家”的期待,也有一丝对未知旅程的谨慎。
钱确实很多,多到她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快、最舒适的动车。巨大的银白色列车如同沉默的巨兽,沿着轨道平稳飞驰,窗外的景色从繁华的都市,渐渐过渡成连绵的丘陵、翠绿的田野,最后是愈发险峻、云雾缭绕的群山轮廓。空气似乎也变得清新湿润起来。
路上,她给阿念发了消息,询问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带着毛球的假身回来。阿念很快回复,说手续比预想的复杂一点,可能还需要三四天,让她别着急,在青城山好好玩,还贴心地附上了一个详细的坐标定位,以及一串文字描述:
【姐姐,到了青城山站,出站后往西北方向走大约两公里,能看到一个很大的仿古牌坊,上面写着“青城福地”。从牌坊进去就是青城前山景区的主路,路上很热闹,有很多特色小店和餐馆。那家“张记豆花”的咸豆花和“老灶台”的竹筒饭,都很好吃。沿着主路走到头,再往左拐上山,走大约半小时石板路,就能看到我们清虚观的山门了。山门是去年新修的,很气派,朱红色,匾额是父亲亲手写的。到了附近,玉佩会有感应的。】
文字后面,跟着那个精确的坐标定位。
小黄仔细对比了阿念发的坐标和自己导航上的目的地,确认无误,确实是同一个地方。她心里那点因为林念安之前矛盾描述而产生的不安,稍微消散了一些。看来确实是林念安记错了地方,或者她去的是别的同名的寺庙。阿念的描述如此具体生动,连好吃的店和山门的样子都说了,怎么会有假?
她安心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越来越有“仙山”气象的景色,脑海里想象着阿念描述中的热闹街道、美味小吃,以及那座朱红山门、匾额苍劲的“清虚观”。阿念的父亲,那位清虚子道长,会是什么样子呢?严厉?慈祥?见到自己这个“干女儿”,又会是什么态度?
还有里德尔……她会不会也在?
想到里德尔,小黄的心情又复杂了一些。但无论如何,这是阿念的家,她答应要来的。
列车在傍晚时分,缓缓驶入了“青城山”站。这是一个规模不算很大、但颇具地方特色的车站,建筑风格融合了现代与古典元素。夕阳的余晖将站台染成一片温暖的橙色。
小黄随着人流走出车站。
站前广场颇为开阔,但人群已经散去大半,只有零星的游客和接站的人。晚风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和草木清香吹来,让人精神一振。
她打开导航,对照阿念说的方向——西北。她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起初,道路还算平整,两旁有些零散的商铺和民宿,但规模都不大,透着一种旅游区常见的、略商业化的质朴。走了大约十几分钟,预想中那个“很大的仿古牌坊”和“热闹的主路”并没有出现。眼前的景象,渐渐变成了普通的乡镇街道,甚至有些……冷清。路灯昏暗,店铺大多已经关门,只有几家小超市和面馆还亮着灯,街上行人稀少。
是走错方向了?小黄看了看导航,又看了看阿念发的坐标,没错啊,就是这边。难道是阿念记错了距离?或者这几年变化太大?
她继续往前走。道路开始向上倾斜,变成了坡度不小的山路。两旁的建筑更加稀疏,大多是些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自建房,偶有鸡犬之声传来。空气中弥漫着炊烟和泥土的气息。这哪里是阿念描述的“热闹景区主路”?分明是通往某个普通山村的小道。
心中的不安再次浮现,而且越来越强烈。小黄停下脚步,拦住一个正扛着锄头、准备回家的老农,客气地问道:“大爷,请问一下,清虚观是在这边吗?”
老农皮肤黝黑,脸上布满皱纹,闻言眯着眼打量了她一下,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道:“清虚观?哦,你说山上那个小庙啊?还在前头,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上走,走到没路了,右手边有个岔道上去就是。不过姑娘,这么晚了你去那儿干啥?庙里就几个老婆子,天黑了路不好走哦。”
小庙?老婆子?
小黄的心沉了沉,道了声谢,继续往上走。山路越来越陡,越来越窄,最后变成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长满青苔的石板小径,蜿蜒没入茂密的竹林深处。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不知名虫豸的鸣叫。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被竹叶遮挡,光线迅速暗淡下来。
这环境……和阿念描述的“走半小时石板路”倒是对得上,但这氛围……绝不是什么香火旺盛、山门气派的知名道观该有的。
终于,在竹林尽头,一片稍微开阔的平地上,小黄看到了那座“清虚观”。
没有朱红色的、气派的山门。
只有一圈低矮的、歪歪扭扭的、用石块和泥土垒砌而成的围墙,围墙上爬满了藤蔓和苔藓。一个简陋的、甚至没有门板的、用几根木条随意搭成的“门洞”,就是入口。门洞上方,挂着一块已经褪色严重、边角腐烂的破旧木匾,上面用模糊的墨迹写着“清虚观”三个字,字迹歪斜,毫无风骨可言。
透过门洞,可以看到里面一个小小的、石板铺就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口长满青苔的古井,正对着的是一间低矮的、黑瓦灰墙的旧屋,看格局像是大殿,但门窗破败,油漆剥落。屋檐下挂着几盏昏黄的白炽灯,在渐浓的暮色中散发出微弱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香烛、霉味和……一种陈旧的、近乎死寂的气息。
这……就是清虚观?
小黄站在“山门”外,整个人都愣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和林念安描述的一模一样!破旧、冷清、像个无人问津的荒村野庙!和阿念口中那个传承有序、山门新修、父亲坐镇的正统道观,完全是两个世界!
难道是坐标错了?不,坐标是对的,导航明确指向这里。
难道是阿念在骗她?不,阿念绝不会骗她,他也没理由骗她。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迈步,走进了那个连门都没有的“山门”。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石板地上回响。她走到那间旧屋前,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神龛前点着几盏小小的油灯,火光摇曳。神龛上供奉的,不是三清,也不是任何道家神只,而是一尊布满灰尘、彩漆斑驳的……观音菩萨瓷像?可能因为时间过长,风化严重导致辨识度不是很高。菩萨像前放着几个新鲜的水果和几束野花。
而在神龛下方,蒲团上,坐着几个穿着灰色旧布衣、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婆婆。她们似乎正在低声念诵着什么,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听到开门声,她们慢吞吞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看向门口的小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岁月沉淀下的麻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空洞。
“请问……” 小黄的声音有些干涩,她举起手中的玉佩,希望能引起什么反应,“这里……是清虚观吗?我找……阿念,或者清虚子道长?”
玉佩在昏暗的油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但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
几个老婆婆看着她,又互相看了看,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婆婆,用沙哑的、漏风的声音说道:“阿念?没听过,你去外边村里头打听打听,还有我们这里就是个念念佛的小庙,没什么清虚子道长。”
“这里……建了多久了?” 小黄不死心地问。
“多久?” 老婆婆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有四五年了吧?以前这里就是个荒了的山神庙,我们几个老姐妹没地方去,就收拾收拾,住下来了,平时念念经,求个心安。”
四五年?可阿念说清虚观有上百年历史!
小黄的脑子嗡嗡作响。坐标没错,地方没错,名字没错,但所有的一切——环境、建筑、供奉的神只、里面的人、甚至存在的年限——全都错了!错得离谱!
就好像……有两个“清虚观”。一个,是阿念从小到大生活、拥有传承、最近还翻新过的、真实存在的道观。另一个,则是眼前这个,破败、香火稀薄、只有几个老婆婆、仅仅存在了四五年的、仿佛凭空出现的“寺庙”。
两者共享同一个名字,位于同一个坐标,却如同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存在于截然不同的“现实”之中。
平行世界?
这个荒诞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小黄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荒谬感。她下意识地想联系阿念,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掏出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她看到阿念几分钟前最后回复的消息:【姐姐,我这边要带毛球去个地方,信号可能不好,先休息了,到了清虚观有事找父亲。】 后面还跟了一个可爱的表情。
她想要打电话,但这里似乎没有信号,暂时联系不上……
小黄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握着手机和玉佩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玉佩依旧温润,但此刻握在手里,却感觉不到丝毫阿念所说的“感应”。
她转身,想先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找个能冷静思考的地方,再想办法。
然而,就在她转身,目光扫过院门外那片被暮色和竹林笼罩的山坡时,她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山下,那片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昏暗的竹林边缘,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出了许多人影。
他们站得很分散,但隐隐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正朝着清虚观的方向,缓缓地、沉默地靠近。距离尚远,天色也暗,看不清具体样貌,但小黄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身影投射过来的目光——冰冷,审视,充满了一种毫不掩饰的、捕猎般的恶意。
不是游客,不是村民。
他们的动作协调而谨慎,带着训练有素的痕迹,在昏暗的光线和复杂的地形中移动,几乎不发出声音。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危险。
小黄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战斗的本能警报在脑海中尖锐响起!中计了!
对方早就知道自己会来清虚观!提前就在这里设下了埋伏!
她猛地回头,想询问身边那几个老婆婆,山下那些是什么人,或者这里有没有别的出路。
然而,当她急切地伸出手,想去拉那个刚才跟她说话的老婆婆的衣袖时——
她的手,竟然毫无阻碍地、直直地,从老婆婆那灰色的旧布衣袖子上……穿了过去!
仿佛老婆婆只是一个逼真的、没有实体的全息投影!
小黄的手僵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看那个依旧坐在蒲团上、对她的手穿透自己身体毫无所觉、甚至还在低声念诵着什么的老婆婆。
“婆婆?!” 小黄忍不住喊了一声。
老婆婆毫无反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但她旁边另一个老婆婆,停下了念诵像是想喝口水,转头时疑惑地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嘴里嘟囔道:“刚才……好像有个小姑娘的声音?人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她的目光扫过小黄站立的位置,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脸上只有困惑。
小黄如遭雷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一寸寸爬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能看到、听到这些老婆婆,甚至能闻到空气中的香烛和霉味,能感觉到脚下的石板和拂过脸颊的晚风。
但她们……看不到她,听不到她,也感觉不到她的触碰。
而她,也无法真正触碰到她们。
这个空间……有问题!大问题!
她站在这里的感觉,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令人毛骨悚然……就像……
就像当初在莫里斯那个诡异的实验室里一样……
无数猜测在脑海中翻腾,但都无法完全解释眼前的景象。唯一确定的是,她落入了一个极其精密、且针对她而设的陷阱。
或许对方早就想动手了,但前段时间她一直和闺蜜们聚会,身边围绕着牛马公司、真龙公司、天蓬公司、大虫公司……的特级员工。在那样的情况下动手,风险太高,成功率太低,得罪的人也多。
而现在,她独自一人,来到了这个偏僻的、与世隔绝的、被精心布置成陷阱的“清虚观”。
完美的时机。完美的地点。
小黄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那个对她而言如同幻影般的破旧庙堂和老婆婆们。她面向院外,面向那片竹林,面向那些在暮色中沉默逼近的、充满恶意的人影。
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丝刺痛,也让她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强行冷静下来。
她的眼眸中,最后一丝茫然和难以置信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被淬炼过的冷静。
她松开了紧握玉佩的手,任由玉佩垂落在腰间。另一只手,则缓缓地、无声地,按在了随身携带的刺刀上。
指尖传来金属冰冷的触感,让她感到一丝真实。
不管这个清虚观是什么,不管对方是谁,有什么目的。
既然来了,既然被“请”进了这个笼子。
那么,想要出去,或者想要知道答案……
恐怕,只能用她最熟悉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