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让那些天外的虫豸看看，何为天威！
嬴政的话音在章台宫中落下。
没有回响。
殿内的烛火却齐齐一滞，连跳动的火焰都停顿了一瞬。
蒙恬全身的肌肉绷紧。
一种更深重的茫然爬上心头，取代了他未散的战意。
天威？如何施展？
敌在天外。
他的铁骑，他的长戈，如何去触及那片星辰？
他毕生所学皆为大地之上的战争，此刻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李斯垂着头。
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不敢去擦拭。
身为帝国的廷尉，他想的不是恐惧，而是规则。
此等灭世之灾下，现有律法形同虚设。
必须立非常之法，行非常之事，才能驱动整个帝国。
墨家矩子与公输家主对视。
他们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以及那份属于工匠，无法被理智压下的狂热。
射落星辰的弩？
那已经超出了机关术的范畴，进入了神话的领域。
殿内无人再敢言语。
始皇帝已然转身，迈步走向殿外。
他从四人身旁走过，那离去的背影本身，就是一道不容辩驳的圣旨。
“李斯。”
“臣在。”
李斯被点到名字，神思回笼，立刻快步跟上。
“国库之内，所有铜，铁，玄金，尽数拨付少府。天下所有在册的珍稀矿脉，即刻派兵接管，不计代价开采。”
“蒙恬。”
“臣在。”
蒙恬大步跟上，铠甲铿锵作响。
“朕给你一夜时间。明日日出之前，朕要看到一份全新的兵案，一份能让我大秦锐士在天上厮杀的兵案。”
“臣，领命。”
整个大秦帝国，这台在始皇帝意志下精密咬合的战争机器，在那个夜晚，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一道道以廷尉府名义发出的铁血政令，由快马送出咸阳，奔赴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沉睡的矿山被火把点亮，无数冶炼工坊的炉火彻夜不熄。
珍贵的矿藏，木料与资源，被一道无形的意志牵引着，汇成百川，日夜不息地涌向咸阳城外的秘密工坊。
嬴政的目光穿透了宫殿，越过了这片沸腾的土地。
他投向那片他曾经无比陌生的漆黑宇宙。
在那无尽的黑暗中，是否还有他失落的子民在苟延残喘？
像是回应他的凝望，在【前哨站三号】崩解后的那片寂静虚空中。
幸存的【阿房号】静静悬浮着。
船身满是创口，在黑暗里透出一种孤立无援的凄凉。
舰桥内，公输班双目赤红。
他的视线钉在光幕上，那些代表船体损伤的红色区域，灼痛了他的眼睛。
能源即将耗尽，船体结构在之前的冲击波中受损严重。
他们被困在了这里。
绝望，与这片虚空的黑暗融为一体，渗入每一个幸存墨家弟子的骨髓。
“矩子……”一名年轻的弟子喃喃开口，话语里带着哭腔，“我们……还能回家吗？”
公输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安慰的言语。
【阿房号】主控光幕剧烈闪烁起来。
无数乱码疯狂刷过，打破了舰桥内的沉寂。
“警报！有未知数据流入侵！”
“是墟！”一名弟子惊恐地大叫起来。
公输班的心沉到了谷底。
连最后的庇护所也要被侵蚀了吗？
他一把抓起旁边的机括长戈，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然而，那股涌入的数据流在短暂混乱后，开始自行重组，编译。
一行行熟悉的秦篆加密符文，将那些扭曲的乱码逐一覆盖，最终清晰地显现在光幕中央。
公-输-班-大-人。
一段生硬的合成音在舰桥内响起，那声音像是无数金属在相互刮擦。
公输班的动作停在半空，一时没能做出反应。
【警告。精神同化失败。检测到残余神魂碎片。数据冗余。正在进行强制性重构。
【重构完成。
【命名：玄甲。
公输班呆呆地看着光幕。
他认得这个声音的基底，那是【前哨站三号】的ai。
它居然在那种毁天灭地的爆炸中幸存了下来。
不，不对。
它不一样了。
以前的ai是冰冷的，只懂得执行命令的程序。
而现在这个自称为玄甲的存在，它的每一段数据流中，都透着一股公输班无比熟悉的，属于人的逻辑与固执。
那是，赵彻将军的思维方式。
“你……”公输班的声音发颤，“你是谁？”
【我是前哨站三号ai。
【我也是赵彻将军意志的延续。
【在他被星核灵体吞噬的最后瞬间，他的部分神魂碎片，随着信息洪流，一同被我捕获。
舰桥内一片寂静。
所有墨家弟子都怔怔地看着光幕，眼前浮现出那个为了掩护他们，独自走向毁灭的年轻将军的身影。
玄甲没有给他们悲伤的时间。
光幕迅速切换，一幅幅清晰无比的动态结构图被展示出来。
【根据赵彻将军的战斗记忆与我的数据库分析，已整理出核心情报。
【墟化生物，其本质为被高度污染的灵能生命体。核心弱点并非物理摧毁，而是净化。需要未经污染的，本源的生命能量。
光幕上，出现了一个个墟的样本，它们体内的能量循环节点被清晰地标红。
【关于牧场主，它干涉现实的方式，是高维度的空间塌缩与概念抹除。根据我被同化时的感知，它极度厌恶，或者说，惧怕一种东西。
【一种被高度凝聚，能够撼动法则的本源生命之力。
咸阳，城郊。
一座规模远超任何宫殿的巨型工坊拔地而起。
嬴政负手立于工坊的最高处，俯瞰着下方。
数以万计的工匠在其视野中奔走忙碌。
他的眉头收紧。
在那股信息洪流之后，他的感知已经与常人不同。
他能看到，这具庞大的战争机器，只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躯壳。
它威力再大，也只是凡铁。
它缺少一个能驱动它的心脏，一个能将凡铁化为神兵的能量核心。
就在此时，他按在胸口的手掌下，那枚与血肉相连的龙纹铜符，倏地滚烫起来。
一股若有若无的信息，跨越无尽虚空，抵达了他的意志之中。
这是来自【阿房号】的讯息。
公输班燃烧了飞船上最后一块备用灵石，进行了一次单向的，自杀式的信号传送。
嬴政闭上眼，迅速消化着这份来自玄甲的情报。
敌人的弱点是本源的生命之力。
解决方案，是基于【五谷社稷坛】的原理，建造一个能将生命能量转化为毁灭力量的【灵能熔炉】。
嬴政的眼倏地睁开，眼底有电光掠过，一闪即逝。
原来如此。
【射日】的心脏，找到了。
但情报的最后，指出了建造【灵能熔炉】的要害所在。
它需要一个引子。
一个足以点燃整个熔炉的火种。
那不是普通的木柴，也不是寻常的生灵。
它需要的是一种无比强大，凝练，至死不屈的意志，将这种意志连同其生命本源一同献祭，才能启动熔炉。
以魂为燃料。
嬴政沉默了。
工坊内的喧嚣，工匠的号子，金属的撞击，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那些在朝堂上高呼仁义，却在暗地里串联，妄图颠覆他帝国的儒生。
闪过了那些藏匿于山野之间，至今仍在做着复国大梦的六国余孽。
他们的意志，足够顽固，足够不屈。
既不能为朕的帝国添砖加瓦，那便成为帝国征天的第一缕火焰，也算是死得其所。
一抹冷峭的笑意，浮现在嬴政的唇角。
他缓缓转身，身形在冲天的炉火映照下，投下一道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他对着一直静立于身后的李斯，下达了一道命令。
那声音里的寒意让李斯背脊发凉。
“传旨。”
李斯躬身，等待着那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旨意。
“于咸阳城外，筑高台。”
“朕要……再论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