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七年四月，春深。
晋阳城外的柳絮纷飞如雪，吕擎却已无心赏春。他站在刺史府的书房内，面前摊开着一幅大汉疆域图，目光落在河东郡的位置。
“文渊，你真要去河东？”丁原放下茶盏，眉头微皱，“如今你贵为征北将军，都督并州军事，何须亲自去寻一个逃犯？”
吕擎收回目光，平静道：“使君，此人不是寻常逃犯。关羽关长生，河东解良人，天生神力，忠义无双。若能收归麾下，可抵千军。”
丁原摇头：“可他在家乡杀了人，按律当斩。你以边军名义私自扣押，已是僭越。若传到朝廷，恐生事端。”
“所以更要亲自去。”吕擎目光坚定，“此等人才，若因一时激愤而死，是汉家的损失。至于朝廷那边待他立下战功，将功折罪便是。”
丁原沉吟良久，终于叹息：“罢了，你既有此心，便去吧。不过要快，若郡守已经下令通缉，让郡兵先找到，就不好办了。”
“谢使君。”吕擎抱拳。
当日午后，吕擎只带二十亲兵，轻装简从，出了晋阳城，向南而去。
从晋阳到河东解良，四百余里。吕擎一路快马加鞭，第三日傍晚，已至解良县城外。
他没有入城，而是在城外十里一处荒废的驿亭扎营。命亲兵换下军服，扮作商队，分散入城打探消息。
夜深时，探子陆续回报。
“将军，关羽确实杀了人。死者是本地豪强之子，姓解，平日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三日前，这解公子当街强抢民女，被关羽撞见，一怒之下，将人打死了。”
“现在如何？”
“郡守已下令通缉。但百姓都护着关羽，官府搜了两日，连人影都没找到。听说关羽准备今夜西逃。”
吕擎心中一动。西逃？这么说，历史的轨迹虽然被自己改变了一些，但大势仍在推进。
“知道他往哪个方向走吗？”
“西城门。守门的队率受过关羽恩惠，会放他出城。”
吕擎起身：“备马。我们去西城外等他。
子时，月黑风高。
解良城西五里，有一片乱葬岗。坟冢累累，老树虬结，夜风吹过，呜呜作响，如鬼哭狼嚎。
吕擎和二十亲兵潜伏在岗上的树林中，静静等待。
丑时初刻，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骑自东而来，马上之人身形魁梧，面如重枣，长须及胸，手提一杆长柄大刀，正是关羽。
他行至乱葬岗前，忽地勒马，长刀横摆，厉声喝道：“何方宵小，出来！”
好敏锐的感知！吕擎心中赞叹，也不再隐藏，率众策马而出。
二十骑散开，呈扇形围住去路。
关羽扫视一圈，目光落在吕擎身上：“你们是官府的人？”
“不是。”吕擎下马，走到火光可及处，“我乃并州征北将军吕擎，特为关壮士而来。”
关羽瞳孔微缩：“吕擎？那个大破鲜卑的吕文渊？”
“正是。”
“将军找我何事？”关羽握紧刀柄，“若是要抓我归案，尽管动手。关某虽然杀了人，却无愧于心。”
“壮士误会了。”吕擎摆手，“我此来，不是抓你，是救你。”
“救我？”
“正是。”吕擎走近几步，“解良之事，我已听说。那解公子该死，壮士杀得好。但律法无情，郡守已下令通缉，你往西逃，沿途关卡重重，能逃到涿郡吗？”
关羽沉默。他知道吕擎说得对。这一路千里，关卡数十，凭他一人一刀，确实难逃。
“那将军意欲何为？”
“跟我回并州。”吕擎直视关羽，“以边军名义将你扣押，名义上是押解归案，实则是保护。待到了并州，我自有办法为你脱罪。”
关羽皱眉：“将军为何要救我？”
“因为你是人才。”吕擎坦然道，“我并州虎贲军，正需要你这样的猛将。关壮士，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功。难道你真想一辈子亡命天涯，埋没乡野？”
这话说中了关羽的心事。他自幼习武，胸怀大志，岂甘平庸？但杀人犯法，已无路可走。
“将军，”关羽缓缓开口，“关某感激厚意。但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我既杀了人，便该承担。若随将军去，岂不成了畏罪潜逃？”
吕擎笑了：“壮士以为，你杀那人，是罪吗？”
“按律是罪。”
“那律法公平吗？”吕擎追问，“那解公子欺压百姓时，律法在哪？郡守收受贿赂、纵容豪强时，律法在哪？律法若不能惩恶扬善，守它何用？”
关羽一怔。
吕擎继续道：“况且，壮士这一死，固然全了气节，但你想过那被救的女子吗？想过解良百姓吗？你死了，解家会更肆无忌惮，会有更多百姓受苦。”
他走到关羽马前，仰头看着这位未来的武圣：“跟我走。活着，才能杀更多的恶人，救更多的百姓。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夜风吹过，火把摇曳。
关羽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将军。他听说过吕擎的事迹——以五百破一万，大破鲜卑，名震北疆。这样的人，应该不会骗他。
而且他说得对。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将军，”关羽终于开口，“关某愿随你去。但有三件事，需说在前头。”
“请讲。”
“第一，关某此去，不是畏罪，是信将军能还我清白。”
“自然。”
“第二，若将军不能为我脱罪，届时关某自会投案，绝不连累将军。”
“好。”
“第三，”关羽目光如炬，“关某此生，只效忠明主。若将军并非明主，关某随时会走。”
吕擎大笑：“这三件事，我全答应！不过关壮士，我也有一事相求。”
“何事？”
“为你改个字。”吕擎正色道，“‘长生’二字，虽好，却配不上你。我赠你一字——云长。愿如云中青龙，长啸九天，如何？”
关羽浑身一震。
云长云中青龙，长啸九天。
这八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是啊，他关羽要做的，不是苟且长生，是如龙腾九天，立不世之功！
“云长”他喃喃重复，忽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关某，谢将军赐字！从今往后，愿随将军鞍前马后，生死不弃！”
吕擎扶起他：“云长请起。从今日起，你我便是兄弟。”
正说著，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
探子急报：“将军！郡兵追来了！约百人，已到三里外！”
关羽脸色一变：“将军快走，关某断后！”
“不必。”吕擎从容道，“陈大牛，亮旗号。”
“诺！”
亲兵队长陈大牛取出一面大旗，迎风展开——“征北将军吕”！
同时，二十亲兵齐齐换上军服，玄甲映着火光，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不多时，百余名郡兵赶到。为首的是个县尉，见到旗号，先是一惊，随即抱拳：“原来是吕将军！末将解良县尉王勇，奉命追捕逃犯关羽，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吕擎策马上前，淡淡道：“关羽已由我并州边军扣押，将押往晋阳受审。王县尉请回吧。”
王勇为难：“将军，这不合规矩啊。关羽是河东郡的要犯，理应由郡守处置。”
“规矩？”吕擎眼神一冷，“我奉丁使君之命，都督并州诸军事。关羽所犯罪行，涉及边军军务，理当由我军法处置。王县尉要抗命吗？”
他身后，二十亲兵同时按刀。
王勇冷汗直流。他不过是个小小县尉，哪里敢跟征北将军硬抗？况且吕擎威名赫赫，真惹恼了他，自己这百来人恐怕不够看。
“不敢不敢。”王勇连忙赔笑，“既然是丁使君之命，末将自当遵命。只是郡守那边，还需将军给个交代。”
“我会修书给郡守。”吕擎语气稍缓，“王县尉辛苦，这些银子，给弟兄们买酒喝。”
陈大牛抛过一袋钱。
王勇接过，入手沉甸甸的，至少百两。他心中一喜，态度更加恭敬：“谢将军赏！那末将就先告退了。”
郡兵退去，乱葬岗重归寂静。
关羽在一旁看得感慨。这就是权势的力量——一句话，就能解决他拼死也解决不了的麻烦。
“云长，”吕擎转头，“上马吧。天亮前，我们要离开河东地界。”
“诺！”
一行人上马，向北疾驰。
途中，吕擎问起关羽的家世。
“关某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关羽道，“家贫，以贩枣为生。后遇异人，传授刀法，这才习得武艺。母亲去年病故，关某便孑然一身了。”
难怪历史上关羽对刘备如此忠心——他渴望的，或许就是一个“家”。
“到了并州，虎贲军就是你的家。”吕擎郑重道，“我吕擎，还有奉先，都是你的兄弟。”
关羽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逃亡这几日，他尝尽了世态炎凉。昔日的乡亲见他如见瘟神，唯恐避之不及。唯有这个素未谋面的吕将军，不仅救他，还待他如兄弟。
“将军，”他沉声道，“关某必以死相报。”
吕擎摆摆手：“不说这些。对了，你那刀法，可有名号？”
“师父传我时，只说叫‘春秋刀法’，取义春秋大义。一共三十六式，关某苦练十年，已得精髓。”
春秋刀法吕擎心中了然。历史上关羽好读《春秋》，原来根子在这里。
“等到了晋阳，你我切磋切磋。”吕擎笑道，“我也用戟，正好交流。”
关羽眼睛一亮：“固所愿也！”
两人一路交谈，竟有相见恨晚之感。
关羽发现，这位年轻的将军不仅武艺高强，更难得的是见识广博，胸襟开阔。说起边关战事，他如数家珍；谈起天下大势，他见解独到。
更让关羽敬佩的是，吕擎对百姓疾苦感同身受，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这与他心中的“明主”形象，渐渐重合。
天亮时分，一行人已至河东郡界。
前方就是汾水，过了河，便是并州地界。
吕擎勒马，回望南方。晨雾中，解良城隐约可见。
“云长，这一去，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关羽也回头，目光复杂。这里是他的故乡，有他童年的记忆，母亲的坟冢。但如今，他已无留恋。
“大丈夫志在四方。”他深吸一口气，“将军，走吧。”
“好。”
马蹄踏过汾水，溅起朵朵浪花。
河东，再见。
并州，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