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洒满大地,积雪消融,泥土的芬芳混杂着青草的气息,弥漫在翼州的每一个角落。
春耕,这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战役,已然拉开序幕。
田野间,百姓弯腰挥锄,汗滴禾下土;军屯区内,士卒亦兵亦农,垦荒播种。
从平山郡城到偏远村落,所有官员胥吏皆奔忙不息,督导农事,疏通水利。
在这群雄并起的乱世,粮草便是命脉,是进图天下的基石,亦是固守一方的根本。
然而,在这片繁忙景象的中心——平山郡守府的书房内,却弥漫着一股与窗外生机格格不入的凝重。
秦天独坐于案前,背脊挺直,手中紧紧攥着一封来自远方的信笺。他的眉头深锁,目光久久停留在信纸那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上,仿佛要将其中的每一个字都嚼碎、消化。
这封信,是随林家商队归来的林望元转呈的,出自豫州颍川郡一位名叫何恩明的贤才之手。
正是此人,仅凭数封介绍信,便指引林望元的商队穿梭于各方势力之间,自戈阳郡过汝南,渡汉江,直抵荆州马波辖地,最终顺利南下交州,完成了那笔获利巨大的交易。
但此刻,让秦天心潮起伏、久久不语的,并非商路的成功,而是这封信为他揭开的一幅浩瀚而残酷的天下画卷。
当他还在为今年秋收或许能得四十万石粮食而暗自欣喜时,这封信却冰冷地告诉他:中原富庶,仅颍川一郡,丰年便能产出同等数量的粮食!
而那完整的豫州,鼎盛时岁入竟高达六百七十五万石!那是何等恐怖的数字?
好在如今这天下粮仓已四分五裂,诸侯割据,烽烟四起。
信中亦提及荆州马波,那个曾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如今已是一州之主,整合荆州,虽东有扬州侵扰,西有益州随和虎视,却凭借水利之便,舟楫之利,稳坐一方。
他甚至主动与翼州建立马匹贸易,需求旺盛……
天下之大,强豪林立,各州实力悬殊,这才是秦天感到深切震撼与忧惧的根源。他这翼州牧的含金量,在中原巨擘面前,显得如此单薄。
而这封信的后半部分,则如同一位高明的医者,精准地切中了他翼州势力的两大“痛处”,并开出了药方。
【痛处一:根基浅薄,缺粮少资】
信中所言,毫不留情:
“将军以仁义治民,万民归心,军心可用,然……兵不过万,粮秣难继,百里之外,补给维艰。新得青州西北之地,山林遍布,难征兵源,乏开阔平原以供垦殖……总而言之,将军,缺粮也。”
秦天默然。确实,他曾与张明圣、萧平等人畅想,一旦整合翼州,便可挥师南下,饮马中原。
然而现实是,为了夺取青州那一小块地盘,他已耗费月余,若非身负“凝冰断水”的奇能,战事恐更为艰难。
后方太行山脉的细奴逻部更是心腹之患,剿灭需时,这一切都离不开粮草的支撑。
【良方一:向海而兴,以盐生金】
何恩明指出了破局之道:“翼州唯平山郡临海,然滩涂盐碱,平原稀少,故盐产不丰。”
他一眼看穿了翼州的软肋。目前翼州月产盐约四十九万斤,仅能勉强满足本州七十五万户百姓所需,能挤出数千斤外售已属不易。
“然,青州东境,王屋山脉脚下,有大片滨海平原,其地盐碱,不宜稼穑,却有海旦族聚居,善制海盐。若将军能收服此族,于彼处广设盐场,另辟运输通道,则日进斗金,非是虚言。”
秦天眼中精光一闪!若能掌控那片盐碱地,大规模制盐,粮食问题便有了置换的资本!
【痛处二:四战之地,怀璧其罪】
信中的第二个警告更让他警醒:
“将军初得翼州六郡,或可偏安。然今已据全州,虽贫瘠,亦成一方诸侯。待中原尘埃落定,无论谁主豫州,下一个兵锋所向,必是翼州!以此练兵,以此征兵源!”
秦天背后沁出冷汗。他之前虽有所感,却从未如此清晰透彻。
翼州,已不再是避风港,而是他人眼中的肥肉!
【良方二:西进凉州,以攻代守】
何恩明的策略出人意料:
“将军既已得阳平郡,何不速取凉州北地郡?此二郡共扼阳平道,若得之,便可与凉州刺史、敦煌太守三分凉州。进,可图谋凉州全境;退,可凭险据守阳平道,北御胡人,西抗凉州牧。且北地郡有天然养马场,战马可源源不断,亦可变作钱粮。”
西进?而非南下?秦天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这无疑是一条跳出困局,另辟蹊径的奇谋!
不仅能获得战略缓冲和马政资源,更能化被动为主动!
放下信纸,秦天长吁一口气,心中波澜万千。
这位素未谋面的何恩明,其眼光之毒辣,布局之深远,实在令人惊叹。
相比之下,自己麾下的谋士,如张明圣,虽忠心能干,但在这种洞察天下大势、借力打力的宏观战略上,确实逊色于这等世家底蕴培养出的顶尖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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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颍川何氏,起于八十年前科举鼎盛之时,祖上曾出过状元、宰相,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素有“文士之首”之称。
其族中子弟对天下州郡、物产、兵力、人情之熟悉,远非寻常寒门所能及。
最关键的是,何恩明在信首明言,他此举,非为求官,而是因听闻秦天在翼州施仁政,安百姓,心向往之,故不吝建言,愿助“仁君”一臂之力。
“仁君……”秦天喃喃自语,嘴角终于泛起一丝久违的笑意。
这或许是他目前最宝贵的财富,也是吸引天下英才的最大筹码。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南方。
心中那片因局势困顿而生的阴霾,似乎被这封来自颍川的信,撕开了一道透亮的光隙。
此人,有机会,必须亲自去见一见。 一个坚定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
书房内的激动与火热渐渐平息,秦天沸腾的心绪如同被注入一泓清泉,迅速冷静下来。他握着信纸的手缓缓放下,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现在去拜访他?有何用处?”
秦天自嘲地摇了摇头。颍川何氏,立足乱世的核心策略便是中立自保。
整个豫州打成一锅粥,何家却能凭借其深厚的文人根基和影响力,超然于战火之外。何恩明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其首要考量也必然是家族存续。
自己如今虽据一州之名,实则内忧外患,实力孱弱,连自家门户都需倾尽全力才能勉强守住,又如何能给远在中原的何家提供足够的庇护和吸引力?凭一腔“仁义”的空头许诺吗?
在这乱世,那是何等苍白无力。
“实力…终究需要实力作为根基。”
秦天低声自语。经过何恩明这封信的剖析,他对自己有了前所未有的清醒认知。
他这一万兵马,固然因厚饷仁政而士气高昂,战力远超寻常乌合之众,但与中原、凉州、徐州这等动辄能拉起四、五万乃至更多军队的庞然大物相比,依旧显得单薄。
尤其是西面的徐州王氏,虽因内部缘故暂未大肆扩张,但其庞然体量就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永镇西方,让秦天不敢轻易西出,只能绕道而行。
但坐以待毙,绝非秦天性格。
信中指出的两条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清晰可见。他心中迅速有了决断。
其一,向海图强,以盐破局。
必须尽快找到并收服青州东境王屋山脉脚下的海旦族!内陆盐矿产量已达瓶颈,且运输损耗、沿途诸侯的“过路费”高昂无比。
林望元言,日后若要从豫州南下,经过诸位诸侯是需要上下打点,加上损耗,来来回回接近30,想想都让他心头滴血。
但若能在海边建立大型盐场,依托海旦族的制盐技艺,加上海边平地区域大,月产十万斤并非不可能!
更重要的是,走海路!
虽然航程耗时比陆路多一个月,来回需三个月,但可绕过沿途所有关卡,损耗仅在10左右!
六十万石粮食的潜在收益,只损失六万石,远比陆路被盘剥掉十八万石要划算得多!
而且,沿海基地未来还可发展水军,战略价值不可估量。
其二,西进凉州,以攻代守。
夺取凉州北地郡,与已掌控的阳平郡形成犄角之势,共扼阳平道。
如此一来,不仅能获得天然养马地,壮大骑兵,更能与凉州刺史、敦煌太守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将战略缓冲区和战场推到自家门外!
这是跳出困局,化被动为主动的关键一手!
思路既明,秦天不再犹豫,当即召集核心幕僚——军师将军张明圣、刺史李定国、治中从事萧平,于偏厅举行了一场小型军机会议。
他将何恩明的分析与自己的决断和盘托出。
果然,反应最激烈的正是张明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