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内,正沉醉于歌舞的赢剡被剧烈的爆炸声和喊杀声惊醒。“墨老!”他惊恐地看向身旁一直闭目养神的老者。
墨老骤然睁眼,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陛下,两位先天来袭!老奴只能拼死抵挡,请陛下速离此城!”
赢剡懵了,一把推开怀中的舞姬,脑中一片混乱。
一个月前李振远还信誓旦旦能守三月,怎会转眼城破?二哥何时又多了一位先天高手?
“陛下!” 一名身披银甲、浑身浴血的年轻将领冲了进来,正是李振远的族侄李思回。
他单膝跪地,语速极快,带着悲音:“陈辉玩忽职守,致使敌军地道入城!城中已乱!大将军命末将率最后一万禁军,护陛下从北门突围,退往末和城收拢残兵,以图后计!大将军他……他将率余部死守断后!”
赢剡怔在原地,一时恍惚。李思回继续道:
“大将军让末将带话给陛下:‘臣承陛下还兵之命,非为证己,只为守土护君。城破在即,臣身殉国,虽九死亦无憾——唯求陛下信臣一片赤诚,此前猜疑皆是浮云,愿陛下安好,江山无恙!’”
“此前猜疑皆是浮云……”赢剡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眼前仿佛闪过自己还是秦王时,与李振远君臣相得、虚心纳谏的场景;又闪过登基后,自己因猜忌而分其兵权、因其忠言而暴怒斥责的画面。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悔恨?是羞愧?还是帝王尊严碎裂下的茫然?
城外,三位先天强者的战斗已打得天昏地暗,气劲交击如雷鸣,房倒屋塌。
那王姓老者出手间似有余地,并未与同伴形成绝杀之局。
墨老抓住一丝空隙,猛地爆发,双掌推出大团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幽暗能量,逼得两位先天高手暂退,随即他毫不恋战,身形一闪,便追随着已在一万禁军护卫下仓皇北逃的皇帝车驾而去。
关城之上,李振远已知皇帝顺利撤离。他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释然与决绝。
“众将士!”他举起卷刃的长刀,声音嘶哑却穿透了整个战场,“随我——杀敌!”
没有退路,唯有死战。在他的指挥下,残存的守军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节节抵抗,给予攻入城中的齐军巨大的杀伤。
街道、巷口、每一处残垣断壁都成了修罗场。鲜血染红了积雪,尸体堆积如山。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日暮。李振远身边的亲卫一个个倒下,最终,他身披数十创,残破的铠甲被鲜血浸透,独自一人矗立在一堆尸山之上。
体内真气早已枯竭,沉重的呼吸带着血沫。四周,无数齐军士兵手持长枪,结成战阵,将他层层包围,却无一人敢上前。
这位大将军之前的勇猛与强悍,已深深烙印在他们心中,纵然是强弩之末,余威犹在。
李振远拄着刀,目光扫过周围狰狞却又带着畏惧的面孔,思绪飘回了多年以前。
那时,陛下还是秦王,英姿勃发,虽偶有急躁,却能听谏言,对他这个大将军信赖有加,君臣相得,何等快意……是从何时开始变的呢?
是了,是从坐上那至高无上的龙椅开始。猜忌、享乐、暴戾……曾经的明主渐行渐远。
他微微侧头,望向北方,那是皇帝逃离的方向,也是京都所在,更是他毕生信念所系。
“陛下……”他低声自语,干裂的嘴唇翕动,“臣,力竭矣……知遇之恩,今日……以命相报,臣,不欠你的了。”
话音落下,他猛地挺直了几乎佝偻的身躯,用尽最后力气,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雄狮,主动冲向了如林的枪阵……
寒芒闪过,血光迸现。
虎牢关的主将旗,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折断,坠落于硝烟与血色弥漫的废墟之中。
这座天下雄关,在经历了一场无比惨烈的攻防后,终于易主。
而一位名将的忠魂,也永远地铸入了这片他誓死守卫的土地。
虎牢关内,硝烟未散,血腥气混杂着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
昔日雄伟的关城,如今断壁残垣,尸骸枕藉,宛若鬼蜮。
临时清理出来的城主府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齐王赢骁再也维持不住平日温文尔雅的表象,暴怒如雷,将案几上的杯盏文书尽数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堂下文武噤若寒蝉,被他统统轰了出去,只留下他的舅舅,益州牧胡为之。
“十五万大军!整整十五万大军啊!”赢骁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
“如今只剩下四万出头!李振远!李振远!你死则死矣,还要拖着我益州儿郎为你殉葬!可恨!可杀!”
他心痛的不是士兵的生命,而是他未来坐稳江山的本钱。
这一战,李振远指挥残军以命换命,顽抗到底,不仅将四万禁军几乎拼光,更让攻城的益州精锐付出了惨重代价。
尤其是最后关头的混乱,豫州兵自相践踏,反而阻碍了齐军清剿,导致伤亡数字触目惊心。
一天多的强攻,关城内外留下了数万具尸体,其中大半是他赢骁的兵马。
“还有那些豫州兵,皆是废物!传令!给孤查抄荆州李氏满门!一个不留!”赢骁迁怒于人,状若疯魔。
“殿下!”胡为之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带着安抚的力量,“慎言!”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
“李振远于公,是为国尽忠;于私,是为主死节。其人虽为我敌,其行却堪称忠义楷模。殿下若屠其族,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殿下?寒的不仅是天下士人之心,更是未来可能投效之人的心!”
他见赢骁怒气稍平,继续道:
“依臣之见,殿下非但不能动其家族,反而应以列侯之礼厚葬李振远,并颁下诏书,追封其为忠勇侯!将其事迹广传四方。如此,方可彰显殿下胸襟,收天下忠义之心!让世人知晓,殿下敬重的是‘忠义’二字本身,而非仅仅忠于某一人。”
赢骁沉默了。
他并非蠢人,只是被巨大的损失和愤怒冲昏了头脑。片刻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的暴戾渐渐被冷静取代:
“舅舅所言……在理。便依舅舅之见。”
他揉了揉眉心,转而问道:“舅舅以为,我那四弟,会逃回京都吗?”
胡为之捻须一笑,成竹在胸:
“殿下,秦王回不回京,已无关紧要。虎牢关一战,殿下声威震动天下,大势已成!他若回京,那座缺粮少兵的孤城,殿下只需围而不攻,一月之内,内乱自生。”
“依臣看来,他若麾下尚有明白人,必不会回京自陷死地。其唯一一线生机,便是在漠河以南的高坡处扎营,背靠水源,占据地利,试图在平原之上与我军决战,以求险中取胜。”
“决战?”赢骁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不屑,“他禁军主力已丧于虎牢关,如今还有何资本与孤决战?无论他逃往何处,明日大军休整完毕,便是他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