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西,时务学堂。
初春的阳光透过格物院新制的巨大玻璃窗,洒在宽敞明亮的讲堂内。
空气中弥漫着新刷漆料的味道和纸张的墨香。
这里是帝国培养新式人才的摇篮,也是吴宸轩推行思想教化的重要阵地。
讲台上,一位年近五旬的老学究,新任历史教习周廷儒,正对着数十名年龄各异的学生授课。
他身着半旧的儒衫,神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是以,上古贤王治国,皆以仁德为本,教化四方,怀柔远人……”周廷儒捻着王须,诵读着讲义,“昔者汉武虽北击匈奴,然亦设河西四郡,迁民实边,行教化之道,使夷狄渐染华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认真听讲的学生,其中不乏蒙古、女真归化部族首领送来的子弟。
他刻意提高了声音:“故圣人亦有云:‘有教无类’。即便如匈奴、鲜卑之流,若能归化向善,习我华夏礼义,亦可为善民……”
坐在前排的一名蒙古学生乌恩其(巴图尔台吉之子),眼神闪烁,若有所思。
而几名汉人学生,则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觉得先生所言与平日在《国史》课上学到的有所不同。
下课后,周廷儒回到教习休息室。
另一名年轻的算学教习陈弘绪(宋应星门生)走了进来,神情严肃:“周先生,方才您所讲‘有教无类’、‘怀柔远人’之说,恐与元帅亲定的《国史》纲要有所出入。纲要中明言,异族畏威而不怀德,当以武力慑服为先……”
周廷儒放下茶盏,面露不悦:“陈教习此言差矣!史书之道,贵在客观!岂能一味宣扬仇杀?昔日匈奴、鲜卑,乃至前朝蒙元,究竟如何,史册自有公论。一味强调‘蛮夷祸华’,岂非偏颇?至于元帅所定教材……”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文人的固执,“老夫以为,教化之道,当以圣贤经义为尊!若为一时之需而曲解史实教化,恐非长久之计!难道那些归化的异族子弟,就不该让他们知晓其先祖也曾……”
“周先生慎言!”陈弘绪脸色一变,连忙打断他,“元帅定的就是铁律!学堂里只能讲授《国史》纲要所载!凡涉及异族,只能讲述其暴行!教导学生牢记血仇,警惕异心!您这番话,若被旁人听去……”
然而,周廷儒那番“有教无类”、“史贵客观”的私下言论,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虽轻,却终究传开了。
尤其被他点名回答问题的蒙古学生乌恩其,课后向亲近的汉人同学转述了先生的“不同看法”。
消息辗转传到了负责学堂思想督导的黑冰台密探耳中。
紫禁城西暖阁。
吴忠垂手肃立,低声汇报:“元帅,时务学堂历史教习周廷儒,授课时偏离《国史》纲要,宣扬‘有教无类’、‘怀柔远人’之论。私下更对学生言:‘史贵客观,不应只讲蛮夷祸华’,甚至提及蒙元亦有可取之处……”
吴宸轩正在批阅一份关于海上测绘的奏报,闻言笔锋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小团。
他没有抬头,声音平静无波:“哦?周廷儒?就是那个被本帅从国子监贬到矿场,又因通晓典籍调回学堂的老儒生?”
“正是此人。”
“看来矿场的铁镐,也没能敲醒他那颗榆木脑袋。”吴宸轩放下朱笔,拿起一份《通用语令》的副本,指尖在“凡有教授传播异族文化思想者,视同通敌”的条款上划过,“学堂乃铸魂之地!容不得半点杂音!”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初春萌芽的枝桠,声音陡然转冷:
“传令!”
“一、即刻锁拿周廷儒!押往时务学堂操场!”
“二、召集学堂所有师生,以及附近蒙学、县学教习、学子,前往操场集会观刑!”
“三、在操场中心挖一深坑!待周廷儒被押至,宣读其罪状后,将其推入坑中,覆土活埋!”
“四、立碑于其上!碑铭刻:‘误人子弟乱国本者,戒!’”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决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让所有教习都看清楚,在这讲坛之上,什么该教,什么绝对不能碰!”
时务学堂的操场上,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数百名师生被强制召集,在讨虏军士兵冰冷的注视下,鸦雀无声。
操场中心,一个深达丈余的土坑赫然在目,散发着泥土的腥气。
周廷儒被两名如狼似虎的黑冰台缇骑反剪双臂拖到坑边。
他脸色惨白如纸,须发散乱,早已没有了课堂上的儒雅从容。
“罪人周廷儒!”一名黑冰台千户展开文书,厉声宣读,“身为学堂教习,不思忠君报国,反悖逆元帅钧意!授课妄言‘有教无类’、‘史贵客观’,散布异端之说,妄图混淆视听,动摇国本!按律,当处以‘埋碑之刑’!今奉大元帅令,立碑在此,警示天下为师者!”
“冤枉啊!元帅开恩!老臣…老臣只是想…”周廷儒涕泪横流,嘶声挣扎辩解。
然而,千户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挥手喝道:“行刑!”
缇骑一脚将周廷儒踹入深坑!
“元帅!饶命!陛下!学生……”绝望的哭嚎声从坑底传来。
几名学生忍不住闭上眼,身体微微颤抖。
乌恩其脸色煞白,死死攥着拳头。
陈弘绪和其他教习们更是面无人色,冷汗浸透了后背。
士兵们面无表情地开始挥锹填土!
冰冷的泥土混杂着碎石,无情地砸落在周廷儒身上!
“不!老夫冤枉!吴宸轩!你…你暴……”坑底的喊叫声很快被泥土淹没,只剩下沉闷的挣扎扑腾声。
土越填越快,越填越实。
最后,当坑被完全填平,士兵们抬来一块沉重的石碑,狠狠砸入土中!
石碑上,“误人子弟乱国本者,戒!”几个硕大的红字,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
操场上死一般寂静。
只有风吹过石碑的呜咽声。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深入骨髓。
吴宸轩站在远处的高台上,冷漠地俯视着这一切。
他不需要看那些师生恐惧的表情,也能感受到那石碑所散发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威慑力。
帝国的讲坛,不需要“客观”的历史,只需要统一的思想。
任何敢于质疑和偏离的声音,都将被这冰冷的石碑永久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