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微风带着暖意,掠过北京城南新落成的惠民药局门前。
这座由工部督造、格物院医学科参与设计的建筑,宽敞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气,与以往阴暗逼仄的医馆截然不同。
吴宸轩在方光琛、新任太医院院使陈实功等人的陪同下,正在视察这帝国医疗体系改革的第一块重要拼图。
药局内秩序井然。
前厅是诊脉区,几位须发皆白的老郎中正襟危坐,为排队的百姓诊脉。
旁边是抓药区,巨大的药柜贴着清晰的标签,学徒们熟练地称量、包药。
后堂则是施药区和简单的留观区。
更引人注目的是侧厅设立的防疫宣讲堂,墙上挂着大幅的人体经络图和常见病症图解,一名年轻的医官正用通俗的语言向一群带着孩子的妇人讲解着小儿积食的预防与调养。
“元帅请看,”陈实功指着药柜介绍道,“此乃按格物院医学科新编《本草纲目增订》所设,药材分门别类,炮制方法皆有定规。尤其这些标注‘官制’的成药,”他拿起一个印着“避瘟散”字样的小瓷瓶,“如治疗暑热风寒、痢疾腹痛等常见病症,皆由工部药坊统一炮制,疗效稳定,价格低廉,贫苦百姓可凭‘济民引’(官府发给贫户的凭证)免费或低价领取。”
吴宸轩微微颔首,拿起一瓶“金疮散”看了看:“军中试用反馈如何?”
“回元帅,”陈实功连忙道,“已在李定国将军麾下新军中试用。此散止血生肌效果显着,配合新编《军医手册》中的清创包扎之法,伤兵恢复速度加快三成,伤口化脓溃烂者大大减少!”
他眼中带着兴奋,“这还只是开始!格物院正根据此次北疆瘴疠之地的病例,加紧研制专克疟疾寒热的‘青蒿素丸’(暂定名),已有突破!”
吴宸轩放下药瓶,目光转向那些正在听讲的妇人:“防疫宣讲,尤为重要。百姓无知,往往小病拖成大病。告之预防之法,胜过病发后医治十倍。”
他顿了顿,对陈实功道,“《军医手册》编撰需加快!不仅要详述战场急救、创伤处理、疫病防治,更要加入接生、育儿等常见知识!军中士卒,将来解甲归田,亦可为乡里医助!此乃播撒杏林之种!”
“是!臣等定当竭力!”陈实功躬身领命。
离开惠民药局,一行人直奔城外西山大营。
这里正在进行一场模拟战场救护的演练。
硝烟弥漫(模拟)的“战场”上,数名“伤员”躺在担架上呻吟。
穿着统一灰色号衣、臂缠红十字袖标的军医营士兵,两人一组,动作迅捷而有序。
“报告!左腿胫骨开放性骨折!出血严重!”
“止血带!上夹板!”
“报告!腹部贯穿伤,疑似肠破裂!”
“保持体位!清理创口!准备担架后送!”
口令声、汇报声此起彼伏。
士兵们熟练地使用着止血带、夹板、绷带,进行着清创、包扎、固定。
旁边停放着数辆新式的四轮马车改装的“救护车”,上面配备了简易的手术器械和药品。
负责指挥的军医营百户,正是陈实功的得意门生林仲景。
“元帅,”林仲景上前禀报,“按新制,每标(约千人)设军医营一所,配医官两人,医护兵十人,担架二十副,急救药品若干。战场救护遵循‘先抢后救、先重后轻、止血固定、快速后送’十六字要诀。重伤员由救护车迅速转运至后方‘伤兵营’集中救治,避免在阵前滞留造成更大伤亡。”
吴宸轩看着士兵们沉稳的操作,问道:“药材补给如何保障?”
“回元帅,已建立‘分级储备’制度。”林仲景答道,“随军携带三日量急救药材,大营储备十日量常用药材,后方行营储备一月量。另,由工部药坊统一供给‘金疮散’、‘避瘟散’、‘行军散’等成药,确保供应不断。”
正说着,演练场一角突然传来骚动。
一名扮演伤员的士兵在演练搬运时,不慎从担架上摔下,手臂被地上的碎石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负责他的医护兵有些慌乱。
“慌什么!”林仲景厉喝一声,快步上前,接过急救包,“按住近心端!清洗创口!取缝合针线!”
他动作麻利地用烈酒冲洗伤口,穿针引线,在士兵的咬牙忍耐下,迅速而精准地缝合了伤口,然后敷上金疮散,包扎妥当。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显示出扎实的功底。
“好!”吴宸轩赞许地点点头,“技艺娴熟,临危不乱,方为良医!传令:凡军医营将士,战场救护有功者,按斩首军功同等记功!伤残牺牲者,抚恤从优!”
视察完军医营,吴宸轩并未回宫,而是来到了位于皇城一隅、刚刚扩充的格物院医学科。
这里的气氛更加学术化。
巨大的房间内,摆放着人体骨骼模型、经络铜人,以及各种浸泡在药液中的动植物标本。
几位头发花白的老御医和年轻的格物院学生正围坐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
“……此‘青蒿’治疟,《肘后备急方》早有‘绞汁服’之记载!然其性寒,单用恐伤脾胃,需配伍…”一位老御医捻须道。
“老师,”一名年轻学生指着桌上几份来自北疆的病例记录,“学生以为,关键在于提纯其有效成分!格物院化学科的同窗已尝试用蒸馏法萃取其汁,若能得纯净之质,或可大幅提升疗效,减少用量,降低副作用!”
“还有这‘人痘’之法,”另一位医官指着另一份文稿,“以轻症天花者痘痂研粉,吹入健康者鼻内,使其染轻微天花而获免疫…此法虽险,然若能控制得当,或为预防天花之良方!需大量临床验证…”
“验证?”吴宸轩的声音忽然响起,“那就去验!在军中设‘试验营’,招募自愿者!凡参与试验者,无论成否,皆免其家三年赋税!成功者,重赏!医官主持试验,需立生死状,严谨记录,胆敢草菅人命者,凌迟!”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吴宸轩走到桌案前,拿起那份关于青蒿的记录,目光锐利:“医道,关乎人命,更关乎国运!墨守成规,何以应对疆场之伤、瘴疠之毒?需博采众长,格物穷理!《本草》要增订,《手册》要完善!太医院珍藏之典籍,需整理刊行,惠及天下医者!格物院需设立‘医科奖学金’,凡有改良药方、创新疗法、着书立说者,皆予重奖,其名刻于‘百医堂’(新设的医学荣誉殿堂)!”
他环视众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告诉天下医者:悬壶济世,非独坐堂问诊!入军医,可救将士性命;入惠民药局,可解百姓疾苦;入格物院,可探杏林精微!凡精于此道者,朝廷不吝厚禄尊荣!朕要这大明的杏林之枝,不仅根深叶茂,更要伸向每一处需要它的角落!”
帝国的强盛,不仅需要锋利的刀剑和丰饶的粮仓,更需要健康的子民。
这新生的医疗体系,如同初展的杏枝,在铁腕的催发下,正努力延伸,试图荫蔽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滋养着这个从血火中重生的庞大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