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北京城,寒风卷着细雪,敲打着紫禁城朱红的宫墙。
养心殿内,炭火融融,吴宸轩正在批阅奏章,眉头却微微蹙起。
一份来自顺天府衙门的例行奏报中,夹着一份不起眼的附录:今冬酷寒,京城内外已收殓冻饿倒毙之无名尸首逾百具,多为老弱孤残。
另据五城兵马司巡查,破庙、桥洞等处,蜷缩乞活之流民较往年倍增,时有争夺残食而殴毙者。
冰冷的数字,触目惊心。
吴宸轩放下朱笔,指尖在“冻饿倒毙”、“殴毙”等字眼上划过,留下淡淡的红痕。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苑中银装素裹却肃杀冰冷的景象。
战乱虽平,但疮痍未复。
如今的华夏复兴,还有很长的一段要走!
北伐、重建、清剿、新政…桩桩件件都在消耗着国力民力。
官府之力有穷,尤其在这百废待兴之时。
“光琛,”他唤来侍立一旁的方光琛,“顺天府的这份附录,你看了?”
“臣已阅。”方光琛神色凝重,“战乱遗孤,伤残军卒,失地流民,加之去岁北方旱情影响,今冬格外艰难。官府粥厂虽设,然杯水车薪,且多集中于城内,城外及乡野,鞭长莫及。此等惨状,实乃盛世之玷,亦恐滋生民怨,扰动治安。”
“盛世?”吴宸轩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路有冻死骨,何来盛世?官府之力,用于开疆拓土、整军经武、兴修水利、充盈府库尚嫌不足,焉能处处周全?然百姓疾苦,视若无睹,非明君贤臣所为,亦非长治久安之道。”
他踱回案前,目光锐利:“前朝末世,亦有所谓‘善堂’‘义庄’,然多为乡绅沽名钓誉、胥吏中饱私囊之所!本帅要的,是真正能活人性命、安靖地方的善举!传本帅令:即日起,鼓励民间有德行之士、富商大贾、行会、乃至归乡致仕之官员,在官府监督引导下,设立‘慈济堂’、‘育婴所’、‘义冢’等善会组织,收容孤老、抚养弃婴、掩埋路骸、施医赠药!”
方光琛眼睛一亮:“元帅之意,是以民力补官力之不足?”
“不错!”吴宸轩斩钉截铁,“官府不可缺位,亦不可越俎代庖!其一,由户部拨专款十万两白银,作为‘慈济引本银’,分存于各省官库。凡经官府核准成立、运作规范、确有实效之善会,可凭其收容人数、所做实事,按季向官府申领‘慈济补助’,额度为其自筹善款之三成!此银专款专用,由户部、都察院及吴忠之暗卫共同监管,凡有克扣挪用,严惩不贷!”
“其二,厘定章程!着礼部牵头,会同户部、刑部,制定《民间善会管理条陈》。明确善会设立之核准,需地方官府查验发起人德行、资产!运作之规范,账目需清晰透明,定期公示、救助之对象范围包括孤寡、残疾、弃婴、无力埋葬者等、以及禁止如强迫入会、摊派勒索、借机敛财等!条陈务必详尽,张贴于各州县衙门及善会门前,使官民共知!”
“其三,政策优抚!凡向官府核准善会捐赠钱粮、衣物、药材者,无论个人商号,按其价值,可抵充部分‘助饷捐’或商税!此乃朝廷嘉奖其善行。善会所需之平价粮米、布匹、药材,由各地常平仓优先供给。善会名下用于收容、义葬之田产房舍,免征赋税!”
“其四,严查不法!凡假借善会之名,行敛财、拐卖、欺压之实者,或善会管理混乱、账目不清、中饱私囊者,一经查实,主犯立斩,家产抄没充作善款,全族流放琼州!地方官吏有包庇纵容、监管不力者,同罪论处!此令,由都察院及巡检营负责稽查!”
方光琛快速记下,心中盘算着此策的深远影响:“元帅此策,实乃一举数得!既解民困,安靖地方,又引导民间财力向善,更可收揽民心,彰显朝廷仁德。然…如何确保善会不重蹈前朝覆辙?引本银与补助,恐成硕鼠之饵。”
“所以本帅才要严刑峻法在前,多重监管在后!”吴宸轩目光森冷,“善心需褒扬,但人心亦需震慑!吴忠!”
“属下在!”阴影中,吴忠无声无息地出现。
“着你遣得力人手,混入首批成立之善会,尤其是京城及江南富庶之地!明为帮工,暗行监察之责。凡有异动,即时密报!本帅要看到,每一文引本银、每一份补助,都变成孤儿碗里的热粥,老人身上的棉衣!”
《民间善会管理条陈》和吴宸轩的严令,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迅速在各地激起波澜。
反应最快的,是江南。
苏州城,富甲一方的丝绸巨商沈万山,在经历了市易令的整顿后,敏锐地嗅到了新的机会。
他联合几位交好的米商、药商,并请动当地一位致仕回乡、素有清名的老翰林出面主持,率先向苏州府衙申请设立“苏州同仁慈济堂”。
章程完备,捐资雄厚(沈万山个人首捐白银五千两),目标明确:收容城内及近郊无依之孤寡残疾,冬季设粥棚,施舍棉衣,并延请坐堂医生义诊。
知府宋应星亲自带人查验了沈万山的资产、老翰林的品行以及慈济堂的选址、章程,确认无误后,盖上了知府大印。
苏州同仁慈济堂成为新政下第一个挂牌的民间善会。
户部下拨的首笔“慈济补助”很快到位,苏州常平仓也按平价拨付了首批粮米。
挂牌之日,沈万山当众宣布,凡向同仁堂捐赠者,凭官府开具的“慈济捐纳凭证”,可在其名下绸缎庄、米行享受相应折扣,并可抵充部分商税。
此招一出,引得不少中小商贾纷纷解囊。
粥棚热气腾腾,领粥的孤老排成长队。
义诊棚前,坐堂医生耐心问诊。
收容所内,虽不奢华,却也干净温暖。
官府派来的两名书办(兼任账房和监管)兢兢业业地记录着每一笔收支。
消息传到北京,吴宸轩面无表情地听着方光琛的汇报。
当听到沈万山利用“捐纳凭证”联动商业折扣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此商贾倒是机敏,善名、实利皆不放过。着宋应星,盯紧其账目!只要他真金白银用在实处,些许商业手段,可暂不追究。”
几乎同时,在北京城南,一座由前明遗臣后裔、几位信佛的富孀共同捐资修缮的破庙,挂上了“京师普济育婴所”的牌子。
她们收留被遗弃在雪地里的女婴和病弱婴孩。
此事被巡城的“市易巡检营”发现上报。
吴宸轩得知后,竟额外批示:“此心可悯。着户部特拨棉布百匹,乳羊二十头,交育婴所使用。暗卫,加派人手,确保婴孩安全,严防拐卖!”
不久后,真有一个地方豪强试图借善会之名强占民田,被巡检营查实,主犯立斩,家产抄没,全族无论老幼流放琼州,无一幸免,一时间震动一方!
严刑峻法的威慑与实实在在的政策引导、官府包括补助、税优、平价物资等各种支持相结合,如同无形的巨手,推动着一种新的社会风气在艰难中萌芽。
虽然规模尚小,问题犹存,如监管压力巨大、偏远地区响应不足等,但那些蜷缩在角落里的微弱生命,终究感受到了一丝来自这个铁血时代带着制度保障的暖意。
方光琛看着各地陆续报来的善会设立文书,心中感慨:“以利导善,以刑止恶…元帅治世,刚柔并济,实非常人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