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粗粝的沙尘，席卷过燕山山脉北麓的喜峰口。
这里地势险要，关墙巍峨，是屏蔽京畿通往辽西走廊的咽喉要道。
此刻，关城内外却不见往日的戍卒巡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氛。
旌旗猎猎，号角呜咽，一队队身着新式深蓝色棉布军服、肩扛燧发火铳的士兵，正以严整的队列快速进入预设阵地。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关城最高处的敌楼已被临时改为中军指挥所。
李定国一身戎装，披着厚重的玄色斗篷，肃立在垛口前，举着从格物院配发的新式单筒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关外起伏的丘陵和蜿蜒的古道。
他身旁，站着奉天调来的如今担任新军第一镇统制官马宝，以及格物院派来的火器教官和几名年轻的参谋军官。
“马统制，各部是否就位？”李定国放下望远镜，声音沉稳，带着久经沙场磨砺出的金石质感。
“禀副帅！”马宝挺身立正，他是新军整训的积极执行者，深知此次演练的分量，“第一标、第二标已按甲号预案，进入关前隘口两侧预设堑壕及铳台阵地！第三标及直属炮队，布防于关墙之上及瓮城之内！骑兵协（不满编）作为预备队，隐蔽于关内河谷林带！各部通讯兵已架设好简易旗语及号炮联络！工兵协正加紧布置最后一道拦马桩及陷坑！”
李定国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身边几位年轻的参谋和火器教官。
“此次演练，代号‘砺锋’！模拟罗刹国勾结关外残匪阿巴泰部，大举进犯，前锋已突破长城外围哨所，兵锋直指喜峰口！我新军第一镇奉命据险死守，挫敌锋芒，待援军合围！尔等记住，此非儿戏！元帅亲谕：务必贴近实战，以敌血淬火，检验我新军改制、火器列装、步炮协同之实效！凡演练中畏缩不前、指挥失当、协同混乱者，军法从事！凡表现出色者，重赏！”
“末将（卑职）明白！”众人凛然应诺。
“报——！”一名斥候气喘吁吁奔上城楼，“禀副帅！‘敌’军前锋约两千骑，混杂少量步卒，已出现在北面二十里外狼头峪！打‘罗刹’蓝白旗及‘阿巴泰’残清黄龙旗！”
“郝摇旗这老小子看来先前几次演习还没被打服，这回来得倒快！”李定国哈哈一笑，眼中精光一闪，“传令！各部按甲号预案，准备接敌！炮队，校准诸元！火铳手，检查弹药火绳！没有本帅号令，不得妄动！”
命令迅速通过旗语和号炮传递下去。
关隘上下，瞬间陷入一种死寂般的紧张。
只有寒风吹过垛口的呜咽声和士兵们压抑的呼吸声。
约莫半个时辰后，地平线上腾起了滚滚烟尘。
蹄声如闷雷般由远及近，大地微微震颤。
一支打着蓝白旗和黄龙旗的“敌军”骑兵洪流出现在视野中，队形略显松散，但速度极快，带着一股蛮横的冲势，直扑喜峰口关前的开阔地。
这正是由郝摇旗亲自率领的北境“荡虏营”精锐扮演的“假想敌”，他们刻意模仿着关外胡骑的散漫和彪悍。
“进入八百步…七百步…六百步…”了望哨的声音紧绷地报着距离。
关墙之上，新军炮队的佛郎机炮和部分新式轻便火炮的炮口，在教官的指导下缓缓调整着角度。
炮手们手心冒汗，紧盯着令旗。
“五百步！敌骑开始加速冲锋！”了望哨的声音陡然拔高。
李定国纹丝不动，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冲锋的骑兵集群。
他在等待最佳杀伤距离。
马宝和参谋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四百步！”了望哨几乎是在嘶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定国猛地挥下手臂：“炮队！一号、二号区域！急速射！放！”
“轰！轰！轰！轰！”
早已蓄势待发的火炮发出了怒吼！
实心铁球带着凄厉的尖啸划破空气，狠狠地砸入冲锋的骑兵集群中！
顿时人仰马翻，烟尘四起！
虽然演练用的是减装药和特制不会爆炸的演练弹（内填石灰粉标记），但那雷霆万钧的气势和模拟出的“杀伤”效果，依旧震撼人心！
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敌”军显然没料到守军的炮火如此猛烈和精准（得益于格物院改良的瞄准具和计算）。
“妈的，李定国这狗曰的真把老子当满清鞑子整啊！”郝摇旗在阵后看得真切，暗骂一声，挥动令旗：“散开！两翼包抄！步卒跟进，填平陷坑，拔除拒马！”
“敌军”迅速变阵，骑兵如潮水般向两翼散开，试图避开正面炮火，同时一队队下马的“步卒”（也是骑兵临时扮演）扛着沙袋、木板，嚎叫着冲向隘口前布置的障碍物。
“火铳手！”李定国的命令再次响起，“左翼堑壕，三段击准备！目标，右翼迂回之敌骑！右翼堑壕，目标左翼之敌！自由射界，一百五十步齐射！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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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砰！”
关隘两侧的堑壕和简易铳台上，瞬间爆发出密集如炒豆般的铳声！
白色的硝烟弥漫开来。
新军士兵们按照训练，前排蹲射，后排立射，再后排装填，动作虽不如老兵流畅，却也有模有样，形成了持续的火力。
冲近的“敌骑”不断有“人中弹落马”（身上冒出代表中弹的白灰粉），冲锋再次受阻。
“好！保持火力！”马宝兴奋地握紧了拳头。
新式燧发铳的射速和可靠性，在此刻得到了验证。
然而，战场瞬息万变。
一部分悍勇的“敌骑”冒着弹雨，利用速度优势冲近了堑壕！
他们抛出了套索，试图拖倒拦马桩，甚至有人翻身下马，挥舞着弯刀扑向堑壕！
“刺刀！上刺刀！”堑壕中的军官声嘶力竭地大吼。
新兵们有些慌乱，匆忙将套筒刺刀卡上铳口。
白刃战瞬间在几处前沿阵地爆发！
惨叫声、怒吼声、金铁交鸣声响成一片。
新兵虽然训练过刺刀术，但面对“荡虏营”这些百战老兵的凶狠扑杀，顿时显得左支右绌，几个堑壕段被“突破”，象征性地插上了“敌旗”。
“预备队！骑兵协！左翼三号缺口，给我堵回去！”李定国看得真切，厉声下令。
关内河谷中，早已按捺不住的骑兵协在号角声中呼啸而出！
虽然人数不多，马匹也并非最优良的战马，但胜在气势如虹。
他们挥舞着马刀，如同尖刀般插入混乱的战团，将突入的“敌军”硬生生顶了出去。
此时，郝摇旗见正面强攻损失太大，且“步卒”清除障碍进展缓慢，果断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敌军”如同潮水般退去，丢下了一地“伤亡”和象征性的旗帜。
喜峰口关上下，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新兵们脸上洋溢着初战“告捷”的兴奋。
李定国和马宝却走下城楼，脸色并不轻松。
他们来到前沿阵地，仔细查看。
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和汗味。
被“突破”的堑壕段一片狼藉，刺刀折断了好几把，一些新兵惊魂未定，身上沾满了代表“阵亡”或“负伤”的白灰。
火器教官正蹲在一门火炮旁，皱眉检查着炮架——刚才一门轻炮在急速射时出现了松动。
“看到了？”李定国指着混乱的战场，声音严厉，“炮火覆盖尚可，步铳齐射初具威力！然白刃接敌，慌乱无序！刺刀拼杀，十不敌一！骑兵出击，时机稍迟，配合生疏！工事构建，仍有疏漏，被敌轻易找到薄弱点！通讯联络，旗语号炮仍有迟滞！此等表现，若遇真正悍敌，此关已破矣！”
他转向垂头丧气的军官们：“演练之功，在于暴露问题！将今日所有疏漏、伤亡、装备故障、指挥失误，详实记录在案！各标、协、队主官，明日卯时，中军帐议事！本帅要亲听尔等总结与改进之策！此非终点，‘砺锋’行动，才刚刚开始！传令，各部抓紧休整，加固工事，明日，演练继续！郝摇旗那老小子心里憋着气呢，可不会让咱们轻松过关！”
夕阳的余晖将喜峰口染成一片暗红。
初尝“胜利”喜悦的新军将士们，在长官的呵斥和总结中，迅速冷却下来，投入到紧张的复盘与准备中。
关外的寒风似乎更凛冽了，提醒着每一个人：真正的战场，远比演练残酷百倍。
李定国望着关外苍茫的群山，那里，阿巴泰的威胁真实存在。
他需要一支真正能在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铁军，而这场代号“砺锋”的实战演练，正是淬火的第一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