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北京城太和殿的早朝气氛却有些凝滞。
户部尚书手持奏本，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
“启奏陛下、大元帅，去岁各地虽推行屯田、推广新粮，收成略增。然北方新复之地，地广人稀，垦殖未广；江南虽熟，然去岁为北伐转运军粮，存粮消耗甚巨。加之今春直隶、山东、河南等地雨水偏少，恐有旱情之忧。各地常平仓存粮，多者仅支三月，少者不足一月，实堪忧虑！”
永历帝朱由榔高坐龙椅之上，冕旒垂面，看不清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御阶之侧，那设着紫檀木大椅的位置。
群臣的目光也随之汇聚过去。
吴宸轩端坐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他并未立即发言，目光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
方光琛眉头紧锁，显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新任的“劝农使”陈弘绪（宋应星门生）则是一脸忧心忡忡。
“粮者，国之命脉，军之根本，民之膏血。”
吴宸轩终于开口，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压下了殿中的窃窃私语。
“天时或有不足，人事岂可懈怠？此非一地一时之忧，乃关乎社稷安危之大事！户部所奏，振聋发聩。”
他目光转向户部尚书。
“常平仓存粮不足，非一日之寒。历年战乱损耗、转运消耗、管理或有疏漏，皆是因由。然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本帅今日即颁《粮食储备应急预案》，务必令四海仓廪充实，无惧灾荒兵燹！”
他站起身，走到御阶前，声音回荡在大殿每个角落。
“其一，广建仓储，分级储备。着工部、户部协同，于全国十三省首府及重要府、州、县，择地势高燥、交通便利之处，增建、扩建官仓，统称‘大明备荒仓’。京师、南京、武昌、成都、广州、奉天（沈阳）六处，定为‘天字仓’，储粮需足支全城军民一年之用！其余省府为‘地字仓’，储粮需足支半年。州、县为‘人字仓’，储粮需足支三月。此乃硬性定额，限期两年完成，主官考成以此为首要！”
“其二，严查亏空，充实仓廪。即日起，由都察院、户部、吴忠之暗卫，组成联合清查组，分赴各地，彻查所有官仓存粮实数！凡有亏空、霉烂、以次充好者，主官及经手吏员，无论涉及何人，一律严惩不贷，家产充公补仓！查实之亏空，限令三个月内，由地方官按市价购粮补足。所需银两，优先从各地‘助饷捐’、罚没款中支取，不足者，由户部酌情调拨，但需立下军令状，按期归还！”
“其三，开源节流，多管齐下。陈弘绪！”
“臣在！”
年轻的劝农使连忙出列。
“着你领‘劝农司’，即刻分赴直隶、山东、河南等可能受旱情影响之地！推广抗旱保墒之法，指导百姓抢种番薯、玉米等高产耐旱作物。所需薯种、玉米种，由官仓平价售予或贷予贫户，秋后归还。另，将格物院新近改良之‘龙骨翻车’（改进型水车）图样，速速分发各州县，督造推广，务求引水灌溉，保春耕不失！”
“臣遵旨！必竭尽全力！”
陈弘绪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这是关乎亿万黎民的重任。
“方光琛！”
“臣在！”
“会同户部，重新核定各地官员俸禄、驻军粮饷标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除前线将士及低品官吏外，凡在京四品以上官员，本年俸禄暂以七成实银、三成‘大明通宝’发放！节省之粮银，悉数划入备荒仓！本帅及宫中用度，率先减半！”
此言一出，殿中不少官员脸色微变，却无人敢有异议。
“郝摇旗、李定国！”
“末将在！”
两位大将出列。
“严令各部，加强军屯管理，精打细算！非战时，军粮消耗需较定额再减一成！凡有虚报冒领、中饱私囊者，斩立决！节省之粮，就地充实‘人字仓’！”
“末将遵令！”
二人轰然应诺。
“其四，严控流通，打击囤积。即日起，由各地官府严密监控粮商动向。凡有哄抬粮价、囤积居奇者，一经查实，货物全部充公，主犯斩首示众，家眷流放！鼓励百姓举报，查实者赏银百两！户部需协调各地常平仓，在粮价波动过大时，适时平价售粮，平抑物价，安定民心。”
一条条指令清晰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迅速编织成一张覆盖全国的粮食安全巨网。
永历帝在龙椅上，听着这关乎国计民生的重大决策，心中百味杂陈。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他想起了流离失所时饿殍遍野的惨状，一种久违的属于帝王的忧患感涌上心头。
他鼓起勇气，在吴宸轩话语稍歇时，轻咳一声，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
“吴卿…元帅所虑周全，朕心甚慰。只是…这赈济贫户的种子贷放，可否…可否再宽限些时日？今春若旱，秋收难料，贫户恐无力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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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宸轩目光转向永历帝，带着一丝审视，片刻后，微微颔首。
“陛下仁心，体恤黎庶。准奏。陈弘绪，所贷种子，若遇灾年，秋后无力偿还者，可延至来年，或准其以工代赈，具体由地方官酌情办理，报户部备案即可。”
“谢陛下！谢元帅！”
陈弘绪连忙替百姓谢恩。
永历帝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弱笑意，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就在朝议接近尾声，各项命令被迅速誊录下发之时，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被引入大殿，直奔吴忠。
吴忠接过密报，只看了一眼，脸色微变，快步走到吴宸轩身边，低语数句。
吴宸轩原本沉静如水的面容瞬间覆上一层寒霜。
他霍然起身，声音冰冷如铁，响彻大殿。
“奉天急报！阿巴泰残部勾结山林野人，趁春荒粮紧，袭扰我奉天移民屯垦点，焚毁粮仓三处！百姓死伤数十，新垦之田，付之一炬！”
殿内顿时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刚刚还在讨论如何储备粮食以应对天灾人祸，残酷的现实就给了当头一棒！
人祸比天灾来得更快、更猛！
吴宸轩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殿外北方的天空，杀意凛然。
“好一个阿巴泰！本帅正愁无处寻你！传令李定国：奉天境内，清剿残匪，优先级提至最高！凡参与袭扰之部落，无论主从，成年男丁尽诛！妇幼为奴！所劫粮秣，加倍追还！郝摇旗所部，自山海关抽一镇精兵，即刻出关，受李定国节制，犁庭扫穴，务必在夏收前，将此獠及其党羽，连根拔起，枭首示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重新变得深邃而冰冷。
“今日所颁《粮食储备应急预案》，即刻执行，不得有误！粮仓要建，粮食要储，但这关外的豺狼，更要杀！只有彻底肃清这些疥癣之疾，北地才能真正安定，粮仓才能真正安全！退朝！”
群臣肃然，在沉重的气氛中躬身退出太和殿。
吴宸轩的命令如同最严厉的军令，迅速传向帝国的四面八方。
一场关乎国本（粮食储备）的宏大布局与一场针对残敌的血腥清剿，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同时拉开了序幕。
陈弘绪捏紧了手中的农具图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与使命。
而永历帝望着吴宸轩杀气腾腾的背影，心中那点微弱的暖意，再次被深沉的寒意所取代。
这江山，终究是在这铁血元帅的掌中，而他朱由榔，连百姓借贷种子这等小事，也仅能提出一点微末的建议罢了。
粮储与战火，交织成这个新生帝国最真实而残酷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