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朔风卷着雪沫，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抽打在黄河“几”字弯最北端、紧邻阴山余脉的河套平原边缘。
这里地势开阔，视野极佳，却也直面着北方广袤无垠，潜藏着未知风险的草原与戈壁。
一座新近落成的夯土包砖哨所，如同一个沉默而坚硬的楔子，牢牢钉在这片苍茫大地的制高点上。
它被命名为“镇北堡”，是吴宸轩下令在北疆、西北新建的数十座哨所中的第一座，具有重要的示范意义。
哨所不大，呈方形，边长约二十丈，围墙高近两丈，厚实坚固。
四角建有突出墙体的角楼，便于了望和交叉射击。
堡内建有营房、粮仓、军械库、马厩以及一口深挖的水井，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堡墙之上，一杆赤红的“明”字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下，身披厚重棉甲、外罩皮袍的士兵正警惕地巡视着。
新任“镇北堡”守备郝摇旗，此刻正站在最高的角楼顶层，举着一支单筒黄铜望远镜，向北方极目远眺。
视野所及，是白茫茫一片的雪原，零星点缀着枯黄的灌木和裸露的黑色岩石，一直延伸到天地相接的灰蒙处。
寒风灌进他浓密的虬髯，他却浑然不觉，粗犷的脸上带着一种少有的严肃。
“他娘的，这鬼地方，风比刀子还利！撒泡尿都能冻成冰溜子！”
一个刚换防上来的年轻士兵缩着脖子，低声抱怨了一句。
“闭嘴！”
郝摇旗头也不回，声音如同闷雷，“风刀子总比鞑子的刀子好受！都打起精神来！元帅把这北大门交给老子，要是出了半点纰漏，老子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当夜壶！”
他放下望远镜，铜铃般的眼睛扫过身后几名哨长，“听着，大元帅的军令，这堡子，就是咱们的眼珠子，是朝廷扎在草原上的钉子！不仅要守住，还得看得远，听得清！从今天起，都给老子记死了：”
“第一，了望哨，三班轮换，十二个时辰不许断！发现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一群野羊跑得不对劲，也得立刻吹号示警！”
“第二，巡逻队，每日两班，每班两队，一队沿河岸，一队向西北探出二十里！带上狗，带上响箭！遇到小股游骑，能打就打，打不过就放箭报信，给老子活着滚回来！遇到大队人马，立刻燃狼烟！”
“第三，烽燧！看到东边、西边那几个土台子没？那是咱们的‘嘴’！相邻堡子的烽燧信号都给老子记熟咯！白天烟，晚上火，一道烟（火）是百人以下，两道是五百以下，三道是千人以上！看到信号，立刻给老子点起来，往下一个堡子传！谁他娘的敢耽搁，误了军情，老子活剐了他！”
“第四，堡里的存粮、箭矢、火药，给老子看紧了！按大帅的新规矩，每月清点三次，账目清清楚楚报到老子这里！谁敢克扣偷拿，老子把他塞进冰窟窿里醒醒脑！”
郝摇旗的命令粗粝直接，却充满了铁血军人的执行力。
哨长们轰然应诺，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们都知道，这位曾经大顺军的猛将，如今是大元帅麾下最锋利的刀之一，说到做到。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师，养心殿内温暖如春。
巨大的北疆及西北舆图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小旗标注着新建和计划修建的哨所位置、驻军规模、辐射范围。
吴宸轩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这张巨大的防御网。
方光琛侍立一旁，手中捧着一份厚厚的奏报：“大元帅，兵部与工部联署呈报。依您‘扼守要冲，互为犄角，控扼水源’之令，首期三十六座哨所选址已全部勘定。镇北堡（河套）、定西堡（兰州西北）、锁阳堡（嘉峪关外）、安西堡（哈密东）等十二座已建成驻军，余下二十四座，开春化冻后即刻动工，预计秋末可全部完工。每哨所标配驻军一百至三百人不等，视地理位置紧要程度而定，皆配齐三月粮秣、足额箭矢、火铳二十杆（配属火药铅弹）、烽燧信号设备及快马三匹。另，兵部已拟订《边防哨所轮换及巡查章程》，规定每哨所驻军每半年轮换一次，以防懈怠；相邻哨所需每旬互派联络官，交换情报，确认平安。”
“嗯。”
吴宸轩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上，手指划过黄河几字弯，“水源是关键。河套之地，水草丰美，亦是游牧部族南下必经之地。镇北堡扼守要津，位置选得不错。郝摇旗此人，勇猛有余，守成如何？”
他对郝摇旗的悍勇印象深刻，但守备之责，更需耐心和细致。
“回大元帅，郝将军虽性情粗豪，然执行军令一丝不苟。”
方光琛躬身道，“镇北堡建成后，其亲自率队勘察周边地形，绘制精细地图，标注所有水源、隘口、可供伏击之地。巡逻路线亦安排得滴水不漏。据监军御史密报，郝将军每日必亲自登高了望，夜间亦常巡营查哨，军纪森严，兵卒敬畏。”
“这便好。”
吴宸轩转过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拿起代表新建哨所的小红旗，精准地插在沙盘上几个关键隘口和水源点，“哨所非孤堡，乃情报之眼，防御之链。光有哨所不够，要让他们动起来，连成网。吴忠！”
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暗卫首领吴忠无声无息地上前一步：“属下在。”
“你的人，要尽快渗透进这些新建哨所的辐射区域。”
吴宸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那些草原上的小部落，那些行踪不定的游商，甚至是被打散的零星残匪，都是情报的来源。哨所是明面上的眼睛，你的人，是暗地里的耳朵。哨所提供庇护和支撑点，你的人提供方向和预警。北疆、西北，凡哨所所及之处，本帅要一张密不透风的情报网！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送到郝摇旗、送到李定国、送到本帅的案头！记住，哨所是朝廷的臂膀，你们，是本帅的神经。臂膀要强壮，神经更要敏锐！”
“属下明白！暗卫‘夜不收’已抽调精干人手，分赴各新设哨所区域。以行商、牧民、甚至流民身份为掩护，重点监控蒙古诸部动向、关外残清联络迹象及罗刹人可能的渗透。哨所将成为‘夜不收’传递情报的中继点和临时庇护所。情报将以密语方式，通过烽燧信号（特定烟、火组合）或哨所快马接力，确保最快速度送达。”
吴忠的回答简洁高效。
“很好。”
吴宸轩满意地点点头。
他再次看向那巨大的北疆舆图，新建哨所的红点如同星辰般散布在漫长的边境线上。
这些由夯土、砖石和士兵血肉筑成的堡垒，不仅将是他防御外敌的屏障，更是他未来经略草原、威慑罗刹的前哨基地。
帝国的边疆，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兼具防御性与主动性的姿态，悄然延伸、巩固。
遥远的镇北堡角楼上，郝摇旗放下望远镜，对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哈了口气，搓了搓。
他望向南方京师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位玄衣大帅冷峻的面容。
“大帅，您就瞧好吧！有俺郝摇旗在，这北大门，就是铁打的！甭管什么牛鬼蛇神，敢伸爪子，老子就给他剁下来！”
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在寒风中显得格外狰狞。
堡墙下，一队巡逻的士兵牵着马，带着警惕的猎犬，正顶风冒雪，义无反顾地踏入北方那片苍茫的雪原。
堡顶的烽燧，静静地矗立着，如同永不闭合的警惕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