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厅内瞬间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刚才还略有放松的气氛瞬间凝固，寒意刺骨。
所有首领，包括班第在内，都感觉脊背发凉，仿佛被毒蛇盯上。
吴宸轩这话，是赤裸裸的警告！甚至可能是在钓鱼！
班第亲王心中剧震，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他想起部族中确实有几个年轻气盛、对盛京结局不满的台吉私下抱怨过，甚至有人提议联络更北方的车臣汗部寻求庇护……
难道这些都被大明的暗卫探知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吴宸轩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锥刺破寒冰：
“班第亲王。”
班第浑身一颤，连忙离席，躬身行礼：“小王在！”
“科尔沁部，去岁助剿盛京，出力甚多，朝廷记得这份功劳。”
吴宸轩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褒贬，“然，本帅亦闻，贵部之中，似有杂音？对朝廷处置满洲余孽之法，颇有微词？甚至……有人欲效仿鄂伦春、索伦，行那‘暗通款曲’之事？”
“大元帅明鉴！绝无此事！定是……定是有小人挑拨离间！小王对天盟誓，科尔沁部上下，唯大明天子与大元帅马首是瞻！绝无二心！若有不肖子孙敢生异念，小王第一个砍了他的脑袋，献于元帅帐前！”
班第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声音带着惶恐的颤抖，几乎语无伦次。
盛京城头的血光，仿佛就在眼前。
吴宸轩盯着跪伏在地的班第，足足沉默了十息。
这短短的十息，对班第和在场所有蒙古首领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厅内只闻粗重的喘息声和炭火爆裂的噼啪声。
“起来吧。”
吴宸轩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淡，“本帅信你忠心。然，草原安宁，非科尔沁一部之事。阿巴泰勾结野人，已成心腹大患。朝廷大军进剿，需熟悉山林向导，需精锐骑手封锁外围，断绝其粮道与逃路。”
班第如蒙大赦，连忙爬起身，顾不得擦拭额头的冷汗，急声道：“小王愿效犬马之劳！科尔沁部愿出精骑两千，熟悉长白山路的向导百人，听从大元帅调遣！绝不让阿巴泰一兵一卒逃脱！”
“好！”
吴宸轩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但这笑意在蒙古首领们眼中，却比寒冬更冷，“班第亲王深明大义，朝廷自不会亏待忠臣。待剿灭此獠，张家口互市，科尔沁部战马交易份额，再增一成！茶叶、铁器配额，亦相应增加！”
恩威并施！赤裸裸的恩威并施！
用阿巴泰的人头，换取更丰厚的互市利益，同时彻底将科尔沁绑上大明的战车，断绝其任何摇摆的可能。
“谢大元帅恩典！”
班第心中五味杂陈，既有逃过一劫的庆幸，也有被彻底套牢的无奈，更有对那“增一成”份额的渴望，只能再次躬身行礼。
其他部落首领见状，哪还敢有半分犹豫？纷纷离席表态：
“我敖汉部愿出精骑五百，向导三十！”
“我巴林部愿出精骑八百！”
“我翁牛特部……”
一时间，请战之声此起彼伏。
恐惧与贪婪，在吴宸轩精准的操控下，化作了剿灭残敌的力量。
一场针对关外残余势力的绞杀网，在张家口的这场看似“协商”的会盟中，已然悄然织就。
吴宸轩稳坐主位，看着下方争先恐后表忠心的蒙古首领们，眼神深邃。
分化瓦解，驱虎吞狼，关外最后一点星火，也将在开春时，被他亲手掐灭在萌芽之中。
班第起身时，余光瞥见吴宸轩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心中最后一丝不甘也化作了冰冷的敬畏。
这位大帅，不仅手握屠刀，更洞悉人心，草原的未来，已牢牢系于他手。
紫禁城的琉璃瓦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春雪，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冬日的肃杀虽未完全褪去，但空气中已隐约能嗅到一丝万物复苏的暖意。
养心殿内，炭盆依旧烧着，吴宸轩刚刚批阅完几份关于漕运分段责任制初见成效的奏报，放下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
方光琛侍立一旁，适时地呈上一份新的奏章：“大元帅，新任苏州知府宋应星呈递的《苏松织造工坊察访录》及《请恤机户疏》已到。宋知府在疏中详述了江南织造现状，言及战乱虽平，但许多民间机户作坊凋敝，巧匠流离，工艺失传。尤其苏绣、云锦等名品，产量锐减，质量亦大不如前。他恳请朝廷能稍减机户税赋，并拨专款扶持，助其恢复元气，以利贡赋与民生。”
“宋应星？”
吴宸轩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这位以《天工开物》闻名的学者型官员，是他亲自点将派往赋税重地、也是手工业最发达的苏州，推行“摊丁入亩”的铁腕人物。
他能上这样一份奏疏，显然是在严厉征税之余，也看到了更深层次的问题。
吴宸轩接过奏疏，快速浏览。
宋应星的文笔扎实，条理清晰。
他描述了苏州城内许多曾经闻名遐迩的织坊如今门庭冷落，织机蒙尘；一些身怀绝技的老织工因生活困顿，不得不转行或流落他乡；苏绣的针法、云锦的提花技艺等复杂工艺面临失传的风险。
同时他也指出，若能恢复这些顶尖工艺，不仅能为朝廷带来更精美的贡品和更多的商税，更能吸纳流民，稳定地方。
“嗯…言之有物。”
吴宸轩合上奏疏，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
他来自后世，深知手工业，尤其是高端手工业对经济、就业乃至文化传承的重要性。
一味高压征税，无异于杀鸡取卵。
如今北方基本平定，江南作为财赋重地，需要更精细的治理。
扶持优质手工业，既能充盈国库，又能安抚人心，还能抑制土地兼并，是一举多得之策。
更何况，那些凝结着工匠智慧的精品，本身也是华夏衣冠的一部分，是吴宸轩重塑华夏秩序中不可或缺的文化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