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阎王殿(1 / 1)

门板在狭窄的后巷里吱呀作响,每一次颠簸都让王崇和牙关紧咬。

汗水混着血水,从他额角淌下,渗进粗麻布的缝隙里。

抬着他的两个汉子脚步又快又稳,但每一次震动,都象有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他碎裂的肘关节。

“崇和哥,忍忍!快到了!”抬前头的阿仁喘着粗气,声音发颤。

王崇和没应声,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压抑的闷哼,右臂软绵绵垂在身侧,肘部那个血洞还在往外渗着黑红的液体,浸透了临时捆扎的破布条,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在地上拉出断续的暗痕。

他没有逞强,陈九第一时间安排人抬着他去之前藏身的旅店。

他们这一组人的人物就是破局之关键,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抢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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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该死的44口径铅弹,不仅打穿了骨头,还带走了大块血肉,留下了一截断臂。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嘴唇干裂惨白。

藏身的小旅店在后巷深处,门楣低矮。

打头的汉子阿仁用肩膀撞开虚掩的木门。

房间狭小昏暗。

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洗得发白蓝布长衫的老郎中已等在那里,脚边放着一个敞开的藤药箱,里面瓶瓶罐罐,还有几把闪着寒光的小刀、镊子。

这是跟他们支持一起来的广济堂的师傅,早早候在这里。

“放平!快!”老郎中声音嘶哑急促,不容置疑。

门板被小心地放在地上。

阿仁几乎是扑了进去,声音嘶哑,带着濒死的绝望:“郎中……郎中,骼膊……骼膊还能接回去吗?”

老郎中没理他,麻利地剪开王崇和肘部被血浸透的一圈捆扎的布。

伤口暴露在凑近的油灯下,皮肉翻卷,白森森的碎骨茬刺眼地露在外面,周围一片乌紫肿胀。

老郎中眉头紧锁,倒抽一口冷气:“铅毒入骨,筋脉俱损!”

他伸出手,轻柔而迅速地搭上王崇和另一只手的腕脉。

寸、关、尺,三指轻按,细细感受着那微弱而急促的跳动。

脉象虚弱,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也是气血耗竭,休克已深的表现。

此人的生命,正悬于一线。

他的目光再次移向那只被铅弹摧毁的手臂。

惨不忍睹。肘关节彻底毁损,骨骼碎片刺破皮肉,肌肉和筋腱撕裂成条,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内里的白骨。

这手臂已是“气血离散,筋骨尽断”。

接回去?如何接?血管已断,筋骨已碎,血肉已烂。这并非简单的骨折,而是……生生被废弃的肢体。

“先清创,再取弹!”

他拿起一个粗瓷瓶,拔开塞子,浓烈的烧酒气味弥漫开来。这是高度劣质的土烧,是此刻能找到最烈的“消毒剂”。

“按住他!咬住这个!”老郎中把一根裹了厚布的短木棍塞进王崇和嘴里,同时对阿仁喝道。

烧酒猛地浇在伤口上。

“唔——!!!”王崇和身体瞬间绷成一张拉满的弓,脖颈青筋暴凸,眼珠几乎瞪出眼框,塞着木棍的嘴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闷嚎,全身剧烈地痉孪起来。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额头。

那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骨髓,又象有人拿着钝刀在骨头上反复刮磨。

阿仁和另一个汉子死死按住王崇和剧烈挣扎的身体,额上同样布满汗水。

老郎中不为所动,眼神专注得可怕。他拿起一把狭长锋利的小刀,刀尖在油灯火苗上快速燎过几下。

然后,他屏住呼吸,手腕稳如磐石,开始清理伤口周围被火药灼烧、污染严重的皮肉。

刀锋割开皮肉的细微声响令人牙酸,黑色的污血和碎肉被一点点剔除。

王崇和每一次抽搐都让操作更加艰难,老郎中的额头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清创完毕,露出更清淅的骨创面。

老郎中放下小刀,拿起一把头部尖锐、带细密锯齿的镊子(类似取物钳的变种),小心翼翼地探入血肉模糊的创口深处,在碎骨间拨弄,清理出碎骨片。

镊子冰冷的金属触碰到暴露的神经和骨头,带来新一轮地狱般的折磨。王崇和的身体筛糠般抖动,喉咙里嗬嗬作响,塞着木棍的嘴角溢出带血的白沫。

阿仁两人大气都不敢喘,眼睁睁看着这个杀神一样的男人被折磨成如此情形,眼框通红。

时间仿佛凝固。油灯的光晕在老郎中专注的脸上跳动。

老郎中很快就满脸是汗,手腕极其缓慢而稳定地转动、回抽。沾满血污的镊子尖端,不断夹出碎骨和组织,里面或还混杂着破碎的铅弹碎屑。

早都被血染成一团,分不清彼此。

“尽人事,听天命啊…”

老郎中终是累到手抖,仍不敢松懈,再次用烧酒冲洗伤口内部,然后从一个小瓷瓶里倒出大量深褐色的粉末。

这是秘制的金创药,主料是煅烧过的石膏、炉甘石,混入了冰片、血竭、儿茶等止血生肌的药材,还掺了些许能抑制“铅毒”感染的土黄连粉。

药粉厚厚地复盖在恐怖的创面上,很快被涌出的鲜血浸透成暗红的泥泞。

又是一番操作,郎中用干净的布条,一层又一层地将残肢小心地包扎起来。布条缠绕得紧密,却又留有馀地,既能保护伤口,又能吸收渗出的血水。

当最后处理完毕,王崇和已是气若游丝,浑身被冷汗浸透,象刚从水里捞出来。

嘴里咬着的布棍上满是深深的牙印和血迹。

老郎中这才长舒一口气。

“铅毒凶险,伤口太大,能不能熬过去,看他造化了。”

老郎中疲惫地收拾着沾满血污的工具,对阿仁低声嘱咐,“按时换药,这瓶七厘散内服,活血化瘀。若发起高热…听天由命吧。”

他指了指药箱里另一个小瓷瓶,又摇摇头。

他看中秉公堂的义气第一时间就跟着过来,却也知道,眼前这人已然半截身子都踏到了阎王殿。

无药可医,九死一生。

这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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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四海踱步的声响在空旷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清淅,嗒、嗒、嗒,像敲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他脸上那层惯常伪装起来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阴沉和一种野兽般的警觉。

他猛地停住脚步,怀表被他攥得死紧。

已经等了挺久了。

他低声咒骂,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越缠越紧,几乎让他窒息。唐人街那边…梁储失踪的流言…那份该死的“阿牛家书”…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陈九…种种碎片在他脑中飞速旋转,却拼凑不出清淅的图景,只留下浓重的不祥阴影。

突然是隐隐约约的爆豆声传来,

“阿威!”罗四海猛地抬头,声音带着刀锋般的锐利。

一个精悍的短打汉子立刻从阴影里闪出:“香主!”

“听见了吗?外面!带两个人,立刻!去那边看一眼!有任何风吹草动,马上回来报我!”

罗四海语速极快,

“是!”阿威一抱拳,转身点了两个心腹,三人立刻窜出,身影迅速消失在外面。

罗四海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他焦躁地来回又踱了几步,那串怀表他拍得哗哗作响。汉森那鬼佬此刻缩在安全的小洋楼里,芬尼根这条爱尔兰老狗和那群黄皮猴子挤在隔壁工坊…都他妈靠不住!

这维多利亚港,说到底,只有致公堂,只有他罗四海亲手打下的地盘,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唐人街若有失,他罗四海就成了无根的浮萍!

一股强烈的直觉,混合着枭雄的狠辣决断,瞬间压倒了等待猎物的耐心。

“不等了!”罗四海猛地顿住脚步,眼中凶光毕露,厉声喝道:“去招呼人!外面的都喊出来!立刻回堂口!”

命令如同炸雷,在死寂的仓库里轰然响起。

那些原本如同雕像般潜伏在木料堆后、阴影里的黑衣打仔们瞬间动了起来,动作迅捷无声,斧头、砍刀、长枪短铳纷纷亮出,汇成一股肃杀的暗流,快速向罗四海身边集结。

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的轻响打破了仓库的寂静,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铁锈和汗味。

隔壁工坊的响动显然惊动了芬尼根。他带着两个手下急匆匆推开门闯了进来,脸上混杂着错愕和一丝被愚弄的恼怒:“罗!怎么回事?金先生还没到!你要去哪里?我们不是说好…”

他试图拦住罗四海的去路。

“滚开!”罗四海看都没看他一眼,粗暴地一膀子将他撞开,力道之大让芬尼根跟跄几步,差点摔倒。罗四海身边的几个贴身打仔立刻横身过来,冰冷的眼神和微微前倾的身体形成了无形的屏障,将芬尼根和他的手下隔绝在外。

“罗!你他妈什么意思?我们的交易呢?”

芬尼根捂着生疼的肩膀,气得脸色发青,冲着罗四海的背影怒吼。

罗四海根本不屑回答,在一群打仔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走向仓库正门。

门被猛地拉开,

一辆由两匹健壮栗色马拉着的、敞开式的两轮轻便马车被快速拉扯到在门外。

罗四海利落地一步跨上车厢,沉声下令:“走!最快速度!回堂口!”

车夫长鞭一甩,在空中炸开一声脆响:“驾!”

两匹健马嘶鸣一声,奋蹄拉动轻便的马车,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打仔们还没完全集合,一部分腿脚快的紧随其后,一部分跑步跟随。

另一部分则招呼着各处的人手汇合,爬上几辆等侯的货运马车,车轮隆隆,卷起一片尘土,杀气腾腾地直奔唐人街方向。

芬尼根被晾在仓库门口,看着那绝尘而去的队伍,脸色铁青,狠狠啐了一口唾沫:“该死的黄皮猴子!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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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便马车在夯实的土路上疾驰,异常颠簸。

罗四海一手紧抓着车厢边缘的皮质扶手以稳住身体,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枪套上,冰凉的转轮手枪枪柄给了他一丝虚假的掌控感。他阴沉的目光四处,扫视着道路两旁。

不对劲!太安静了!这条连接港口区和唐人街的偏街,平日里虽不如主街繁华,但此刻怎会如此空寂?

路旁的铺面大多门窗紧闭,偶尔有几个白人也紧紧关着门,脸藏着玻璃后面,见他看过来赶紧又蹲下。

这里连一点人声都无,仿佛整条街被无形地控制了。

只有马蹄声、车轮声和他们这队人马奔跑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孤立。

一股寒意顺着罗四海的脊椎猛地窜上来,比海风更冷。

多年刀头舔血养成的直觉疯狂报警!陷阱!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金,而是他罗四海!目标就是他的命!

“停…”他猛地张嘴,想要嘶吼着下令停车转向。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街道前方远处的拐角,三个跌跌撞撞、亡命狂奔的身影猛地冲了出来!正是他之前派去堂口打探的阿威三人!

他们脸上的表情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嘴巴大张着,似乎在拼命嘶喊,但因为距离和狂奔的喘息,声音被风声撕扯得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他们挥舞着手臂,指向身后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罗四海的心脏骤然缩紧!

几乎同时!

“砰!砰砰砰!砰砰——!”

炒豆般的猛烈枪声毫无征兆地从街道两侧的二层、三层木板楼里骤然爆响!

那不是零星的射击,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火力!

炽热的子弹如同狂风暴雨般从高处倾泻而下,瞬间撕裂了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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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枪声炸响前的一刻,距离伏击点几十步外,一栋不起眼的洋人铺面三楼。

紧闭的窗户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梁伯那张布满风霜沟壑的脸出现在缝隙后,他手中举着一个黄铜单筒望远镜,镜筒稳稳地对准了街道拐角的方向。

直到看见罗四海的轻便马车和紧随其后、乱哄哄奔跑打仔的队伍,一头撞入望远镜狭长的视野。

他没有丝毫尤豫,干瘪的嘴唇撮起,喉咙里发出几声惟妙惟肖的急促鸟鸣:“唧唧——唧唧唧!啾啾——!”

信号发出!

梁伯立刻放下望远镜,动作快得不象个老人。

他迅速俯身,抄起早已架在窗沿上的一只长枪。

那里面早被他填装完毕,检查了十数遍。

为了精准,他挑了这把自己打得最准最远的前膛枪。

来自古巴。

枪身带来一种残酷的踏实感。

他没有立刻射击,而是将已经浮现老人斑的脸颊缓缓粘贴光滑的枪托,右眼通过简陋的机械缺口,牢牢套住了下方街道上那个最显眼的目标。

敞篷马车里,那个穿着绸缎长袍马褂、正试图拔枪的身影。

枪口稳稳地压在罗四海那因惊骇而微微后仰的胸膛中央。

梁伯布满血丝的老眼眯成一条细缝,屏住了呼吸,心跳平稳。

等待。

等待着最佳的、一击必杀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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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阿狗是罗四海身边一个不起眼的打仔,此刻正跟着马车狂奔,肺里像拉风箱一样呼呼作响。

突如其来的猛烈枪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耳膜上,震得他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噗嗤!”

“呃啊!”

身边传来令人牙酸的子弹入肉声和同伴的惨嚎。

他身前一个兄弟直接栽倒在了他怀里,下意识扶过去的手都是血水。

什么?!这是什么?!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什么堂口威风,什么香主恩情,在死亡面前屁都不是!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抱头,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向旁边一条堆满破木箱和垃圾的狭窄小巷扑去!

身体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地上,沾了一身污秽也顾不得了。他手脚并用地向巷子深处连滚带爬,只想离那恐怖的死亡街道远一点,再远一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缩在一个散发着恶臭的破木箱后面,李阿狗才敢哆哆嗦嗦地探出半只眼睛,惊恐地望向街道。

地狱!眼前就是活生生的地狱!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队伍,此刻已是一片狼借的屠宰场!

冲在最前面的马车成了活靶子,拉车的马匹嘶鸣着倒在血泊中抽搐,后面货运马车上的人仅仅是晚了几十息,甚至还有人没跑出去几步远。

不断有人一头栽倒,在地上翻滚哀嚎。

队伍前面陆陆续续冒出了十几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只是机械地简单瞄准,然后拍打手里短枪的尾巴。

一下,一下。

两侧木板房的高处还有陆陆续续的枪声不断响起。

跟随马车奔跑的打仔们四处乱窜,还有人无意义地到处放枪,鲜血在土路上肆意横流,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呛得人作呕。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恐惧,投向那辆翻倒的轻便马车。

两匹拉车的栗色马一匹已经毙命,另一匹拖着断腿在地上痛苦地挣扎嘶鸣。车厢歪斜着,轮子还在空转。

就在翻倒的车厢旁边,那个他仰望了多年、在唐人街呼风唤雨、跺跺脚整个卑诗省华人圈都要抖三抖的身躯,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扭曲怪异的姿势瘫在血泊里!

罗四海那身昂贵的宝蓝色绸缎马褂,至少被几个狰狞的血洞染成了暗紫色,其中一个在心脏附近,还在不断地向外冒着血沫子。

他脸上只剩下惊愕、茫然和一种凝固的、难以置信的呆滞。

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想喊什么,却只涌出大股带着泡沫的鲜血。

此刻瞳孔已经开始扩散,茫然地瞪着维多利亚港铅灰色的、无情的天空。

死了?那个不可一世的罗香主…就这么…死了?

李阿狗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陷进手背的皮肉里,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那声冲破而出的、不知是恐惧还是解脱的呜咽。

麻痹感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像只阴沟里的老鼠,蜷缩在巷子里面,瞪大眼睛。

死了,死了,都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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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

陈九的眼球上蒙着一层黏稠的红翳。

不是泪,是恨,是焚尽五脏六腑后淬炼出的杀意,浓得化不开,黏得甩不掉。

视野尽头,那支像无头苍蝇般在街巷上乱窜的车队,仍在枪声和硝烟里大喊大叫,乱成一团。

他们这支刚刚赶来的队伍,胸膛还在剧烈起伏,脚底发软。

但终究是赶上了。

可陈九这会儿看不见罗四海,他眼里只剩下一个人。

王崇和。

他那铁塔般的兄弟,不知道此刻怎么样,是否被押在阎王殿里,回首看他。

那断臂的创口,象一张咧到耳根的、无声嘲笑的嘴。

陈九的胸膛猛地一胀,像被一只烧红的铁钳狠狠捅穿、搅动。

赶上了,那就杀!

一个字,从牙缝里、从喉咙深处、从沸腾的血髓里迸出来,就是命令,就是号角,就是催命的符咒!

这支队伍动了。

不是冲,是炸开。

脚下再动,十几个刚刚还在大口喘息的人已化作一道裹挟着腥风血雨的刀尖,直扑那朝着结尾逃窜的队伍。

队伍的短枪开始点名,一声声暴戾的嘶吼。

砰!

冲在最前头那个打仔,连哼都没哼出一声。

头颅象个被铁锤砸烂的西瓜,红的白的,混杂着碎骨,猛地炸开一团妖异的血雾。

血雾未散,陈九的右手已到。

那柄王崇和手里的长刀不再是刀,是九天垂落的银光,带着斩断一切的凄厉决绝,斜劈而下!

嗤啦——!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另一个乱喊乱叫的,连大半个膀子,被这记刀光毫无滞涩地一分为二。

血如同失控的喷泉,冲天而起,又淋下。

血雨腥风!

真正的血雨腥风!

短枪每一次轰鸣,都必然有一蓬血雾炸开,带走一条性命。

长刀每一次挥斩,都卷起一片残肢。

刀光枪火交织,这支队伍竟是逆着人流直插了进去。

挡我者死!

这四个字已不需要喊出,化作了实质的恐惧,缠绕在每一个维港致公堂打仔的心头。

所过之处,道路被迅速染红、汇成一条粘稠的血溪。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下,有的头颅碎裂,有的胸膛洞开。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垂死的呜咽声、刀刃劈开骨肉的闷响、子弹钻入躯体的噗嗤声……无数绝望的音符在枪声的伴奏下混鸣。

杀!杀!杀!

胸膛里那只名为理智的弦,在目睹王崇和断臂的瞬间就已彻底崩断。只剩下复仇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烧干了他的血,烧熔了他的骨,烧得他灵魂都在发出焦糊的尖叫。

每一枪,每一刀,都带着要将眼前这污浊世界彻底撕碎的疯狂!

枪管滚烫,被插回了腰间。

刀卷了刃,手臂机械地抬起、落下。

血水糊住了他的眼睛,他就用袖子一抹,视野短暂地清淅,旋即又被新的鲜血复盖。

刀是凶器!心是修罗场。

杀念一起,便如狂龙噬心,无法约束!

杀!

再杀!

就在这血腥的旋涡中心,就在陈九的刀锋即将劈开又一个亡魂时。

一只枯瘦却带着千钧之力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他持刀的手腕!

“阿九!”

老人不知何时已冲到了他身边,身上也溅满了斑驳的血点,

“够了!”

“我说够了!”

“想想你是为何拔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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