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望举一队人来到北昌郡后,凭借老周做的假牙牌,顺利混入了郡城。
入城时,守门兵丁细细查验了牙牌,又掂了掂肖望举“孝敬”的铜钱,便挥手放行。
不算孝敬,入城费以前一文,现在五文。
这规矩,是镇安侯来了之后改的。
肖望举心里直骂张信老娘。
五文钱对商人不算什么,但对寻常百姓可不少。
可人家一外来将军,打完仗就走,哪管你当地百姓死活,能刮一点是一点。
肖望举等人驾着马车入了城,先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并未着急有所动作。
而是混在客栈中,和里面的住客、掌柜小二厮混攀谈。
因为肖忘举年龄大,其貌不扬,说话客气,且出手还算“大方”。
请人吃碟小菜、喝壶小酒什么的,很快便和大伙熟络起来。
客栈中,大多是周边郡县来的生意人,也有更远些的。
原本指望着这郡城作为并州北门户,能赚上一笔,谁承想镇安侯大军一来,全变了。
几杯劣酒下肚,大伙满肚子苦水就止不住往外倒。
“唉,肖老哥,你新来的,不知道这城里的规矩。”
一个大鼻头商人脸涨的通红,率先开口。
“那张侯爷,好大的威风!”
“来了没几天,就贴出告示,说什么‘保境安民,剿匪平寇,需赖军民同心,富户助饷’。
“呸!说的好听,就是硬摊派银子!”
“我在城里有处小仓库,存了点货,愣是被估了个天价,生生要走我五十两助饷银!”
旁边一个瘦布商也唉声叹气:“你算好的了!我交不起那么多现银,那些兵就拿我的布匹抵账。”
“上好的棉布啊,他们按麻布的价折,跟明抢有何不同。”
有人开了话头,其他人也纷纷随口。
“还有那平寇税。”
“如今在城里做买卖,不管成交多少,哪怕你卖根针,都得再交一笔平寇税。”
“税吏就蹲在集市口、商铺边,眼瞪的跟驴似的。”
“这生意还怎么做?好多店铺,索性上门板歇了!”
“”
肖望举一边抿酒,一边适时“唉呀、是吗、妈呀”的,露出惊讶神色。
他佯装气愤,问那镇安侯私自敛财、私设税目,那郡守不管?朝廷不管?
同桌的几个商人,跟看傻子似的看肖望举,笑话他说,这镇安侯是朝廷的实权大人物,手里握着几万兵,哪个敢惹。
郡守长了几个脑袋,敢放半个屁?
前两日,还有人瞧见郡守大人亲自去城中最好的酒楼,给侯爷订席面呢!
众人附和,怨气冲天。
这年头,手里有刀有兵,就是爷。
朝廷?朝廷的旨意出了京城,还能剩几分力道?
眼下在这北昌郡,镇安侯的话就是圣旨。
昨日有几个不开眼的书生,跑去行辕门前跪谏,哭天抹泪。
结果被以‘扰乱军心’的罪名抓进大牢,每人赏了二十军棍,打的皮开肉绽扔了出来。
如今还在家趴着呢!
除了先前说的,镇安军其他花样也不少:
如强征富户、商家的骡马车辆“充作军用”,只给张条子;
要求城内所有客栈、酒楼,按房间和桌位数,每月缴纳“护持银”;
城内每户出一个青壮,编入“民夫营”,为大军造器械,不给工钱,只管两顿粥
好在张信有所顾忌,只敛财,不害民,城中才没生乱子。
肖望举在客栈中混了两日,熟悉了城中形势,第三日才出门。
他领着三个手下,带了些货物样品,装作去寻店铺谈生意,实则是观民生、熟道路、探位置。
街道上行人稀少,且大多步履匆匆,面带愁容。
一队队巡城兵,趾高气昂的穿街过巷。
寻常百姓见了,远远便侧身低头避开,大气都不敢喘。
肖望举几人低眉顺眼,兀自行走,先来到城中最大的商街。
只见往日热闹的街道,如今却萧索冷清。
十家铺子,有六七家大门紧闭。
少数几家开门的,也是门可罗雀,掌柜伙计没精打采的靠在柜上。
肖望举寻了家开门的铺子进去,但主家兴致缺缺,肖望举开价也高,双方自然谈不拢。
谈不拢肖望举就继续到处溜达,边走边看。
一路上他听了不少小民百姓的私下埋怨之语。
一整天下来,四人“一单生意”都没谈成,却将城中摸了个大概。
冬天日头落的早,傍晚时分,天色很快昏暗下来。
冷风卷着草屑和灰尘,刮的人脸生疼,街面上已看不到几个人了。
肖望举裹紧身上的旧袍,带着三个手下,沿着一条小路往客栈走。
几人低声谋划着明天如何如何。
待四人行过一僻静巷口时,风中传来脆脆弱弱的哭声。
肖望举本不欲多事,他中年入匪,见惯了生死,心肠硬的很。
可或许是人老了,又或是眼下的荒凉让人不忍。
他留两人在巷口戒备,自己带着一个手下走入巷中。
这条巷道很窄,是两侧院墙之间的夹道,并非正经通路,平日里怕少有人来。
巷道里堆着些破烂杂物,越往里越暗。
走了二十几步,有个拐角,拐角后便是尽头,此处能稍避寒风。
肖望举燃起一个火折子,火光勉强照亮眼前方寸之地。
只见拐角后的墙根下,有个用半张烂草苫子、破席、破布,搭出的小“窝棚”。
窝棚里,一个约莫五六岁、脏兮兮的孩子,正抱着一个更小的孩子哭。
“呜呜,弟弟你不要死”
“哥哥抱着你,你就不冷了”
小孩的眼泪在脸上冲出两道脏兮兮的泪沟,也顾不上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只是一个劲的哭。
他怀中的“弟弟”,头发干枯蓬乱,嘴唇青紫。
露出的半截小腿和赤脚,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了。
眼前的景象,无需多言,是两个无家可归、相依为命的小乞丐。
北昌郡城中,乞丐很多,并不少见。
当今天下,没有乞丐的城池,或许只有一线城和虎尾城了。
就连北地其他地界,乞丐也是有的,陈大全还没本事让北地的乞丐都“消失”。
肖望举身边的手下不忍,从怀里掏出半个还热乎的馍馍递过去。
那个大一点的孩子,抬起头,露出一双蓄满泪水的眼。
他连连称谢,自己不吃,忙用小脏手掰了小块,喂到“弟弟”嘴边。
“弟弟,有吃的了!有好心人给我们吃的了!”
“你快吃!你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