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谷雨。“姑苏第一锅”后院的书房里,林墨和程浩正在整理二爷爷留下的遗物。木盒里的东西已经分类摆满了整张书桌:几本泛黄的笔记本、一沓书信、几件小巧的工艺品,还有那个装着铜铃的布袋。
“林兄,你看这个。”程浩从木盒底部抽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方形物件。拆开油布,里面是一本深蓝色封面的笔记本,封面用金粉印着“瑞士风景”字样,但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金粉剥落了大半。
林墨接过笔记本,轻轻翻开扉页。上面是二爷爷熟悉的毛笔字:“林正清旅瑞日记·始于1980年秋”。
“是爷爷的日记!”林墨声音有些激动。他小心翼翼地翻过扉页,第一页的日期是“1980年9月15日”,记录着二爷爷初到瑞士的情景:
“今日抵苏黎世,天朗气清。汉斯教授亲至机场相接,热情非常。暂寓其家,房屋整洁,窗外可见雪山。然饮食殊不惯,奶酪气味冲鼻,面包硬如砖石。晚时汉斯夫人煮意面相待,酱汁尚可,唯面条过软,不如苏州一碗阳春面来得熨帖。”
接下来的几页,都是类似的日常记录。二爷爷用简洁的文字,描述他在瑞士的生活点滴:办理居留手续的繁琐,学习德语的困难,第一次在瑞士过圣诞的见闻,开中医诊所的筹备过程字里行间透着一个异乡老人的孤独与坚韧。
程浩凑在一旁看着,感叹道:“二爷爷刚去的时候,过得也不容易啊。”
林墨点头,继续往后翻。日记到1981年春天,内容开始有了变化。二爷爷写道:
“今日于市集见一中国杂货铺,竟有卖镇江香醋、生抽酱油,如获至宝。买回试做红烧肉,香味引得汉斯邻居探头观望。分而食之,彼等赞不绝口,言从未尝过如此美味之中餐。忽有所悟:美食无国界,或可借此结交友朋。”
再往后翻,日记里开始出现更多趣事:
“教汉斯打太极拳,彼手脚不协,形同螃蟹横行。然毅力可嘉,每日清晨必至公园练习,今已能完整打一套‘二十四式’。附近老人见之有趣,渐有跟随者,现已有十余人。”
“社区邀讲中医养生,听众多为银发族。讲‘脾胃为后天之本’时,一老妪提问:‘医生,我每日吃酸奶,可养脾胃否?’答曰:‘酸奶性凉,吾国老人多脾胃虚寒,不宜多食。’满座哗然,盖瑞士人视酸奶如命也。”
读到这些,林墨和程浩都会心一笑。二爷爷在适应了瑞士生活后,渐渐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日记翻到1985年,已用去大半本。林墨正要继续,程浩忽然指着书页边缘:“林兄,你看这里。”
在日记本的最后几页,书页侧面露出了不同颜色的墨迹——前面的日记都是用蓝黑墨水书写,这几页却夹杂着红色、绿色的笔迹。
林墨翻到那里,愣住了。
从这一页开始,日记的画风突变。
之前工工整整、一丝不苟的日记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零散的句子、涂鸦,甚至还有画的小漫画。而且内容完全变了样。
页眉用红笔写着:“正经日记写累了,从今天开始,改成‘林正清瑞士吐槽大会’。”
下面第一条:
“1985年6月3日,晴。今天诊所来了个病人,说自己‘能量不平衡’。我问具体症状,她说‘就是感觉不太好’。把脉望舌后,我说她肝气郁结,建议喝点玫瑰花茶。她瞪大眼睛:‘医生,你不应该用水晶给我调整能量场吗?’——瑞士人也开始信这个了?”
旁边用绿色笔画了个撇嘴的小人。
下一页:
“1985年8月15日,雨。汉斯带我去参加什么‘冥想静修营’。一群人坐在森林里闭眼‘感受大自然’。我坐了半小时,腿麻了,睁开眼发现大家都还闭着眼。悄悄起身活动,踩断一根树枝,‘咔嚓’一声,所有人都吓一跳。导师瞪我,我说:‘这是大自然在说话。’”
这一页的角落画了个偷笑的老头。
再往后翻,吐槽越来越密集:
“瑞士人修路效率,一只蜗牛看了都着急。门前小路修了三个月,工人每天准时上下班,雷打不动。问何时完工,答曰:‘按照计划。’计划是多长?耸肩:‘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教包饺子活动大获成功,现在整个社区都叫我‘饺子医生’。今天去超市,收银员小姑娘问我:‘医生,我男朋友胃不好,该包什么馅的饺子?’我我是中医,不是饺子顾问!”
“自制霉豆腐失败,满屋臭味。汉斯夫人惊恐地问是不是有什么死了。解释这是中国美食,她表情更惊恐了。最后豆腐全扔了,可惜了我的老卤。”
林墨和程浩一边看一边笑,程浩更是笑得直拍桌子:“二爷爷这吐槽功力,放现在绝对是段子手!”
但最精彩的还在后面。从1986年开始,日记里开始出现大量的“冷笑话集锦”,二爷爷特意用星号标出:
“为什么瑞士手表那么准?因为如果不准,他们就修到准为止——反正他们有时间。”
“一个瑞士人、一个德国人、一个奥地利人走进酒吧。酒保问:‘三位要什么?’瑞士人说:‘一杯啤酒,但要装在特定的杯子里,温度必须8度,泡沫厚度3厘米。’德国人说:‘同上,但温度要79度。’奥地利人说:‘我真受不了你们这些完美主义者!给我杯水就行——但要阿尔卑斯山融化的雪水。’”
“我的中医诊所门口贴了‘针灸’的德文牌子。结果常有人进来说:‘医生,我家的钟不走了,你能修吗?’——原来‘akupunktur’(针灸)和‘uhr reparatur’(钟表修理)在有些人听来差不多。后来我干脆在牌子上画了个人体穴位图。现在又有人问:‘这是艺术画廊吗?’”
翻到最后一页,整页纸只写着一行大字,墨迹酣畅淋漓:
“生活就像吃汤包——太认真会被烫着,太随意会溅一身。不如笑着吃,烫了吹吹,溅了擦擦,反正最后都是美味。”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墨儿,浩儿,如果你们看到这里,记住:爷爷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前几十年活得太正经。后来的每一天,我都在努力补回那些笑声。”
林墨的手指停在那行字上,久久没有翻页。程浩也安静下来,房间里只有窗外雨滴敲打屋檐的声音。
良久,林墨轻声说:“爷爷最后那些年,是真的开心。”
“嗯。”程浩点头,“你看他画的这些小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两人继续翻看日记本后面的空白页——原本以为都是空白,但就在最后一页的背面,还有一段用铅笔写的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1998年春,于苏黎世宅中。今整理旧物,翻出这本日记。从头看一遍,笑出眼泪。忽然想,这些笑声不该只留在我一个人心里。若有一天,我的孙儿们能看到,该多好。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爷爷不是个古板老头,而是个老顽童。”
“附:我在苏黎世郊区建的‘小苏州园’,地址是:seestrasse 128, zurich。园子不大,但有我二十年的心血。钥匙放在汉斯教授处,他答应我,如果我的家人来瑞士,就带他们去看看。园中银杏树下,埋了一坛梅子酒,酿了十年了,应该能喝了。如果你们来,挖出来,替爷爷喝一杯。”
日记到此真正结束。
林墨合上日记本,深吸一口气。程浩已经跳了起来:“地址!有地址!林兄,咱们真得去瑞士了!”
“不只是地址。”林墨指着那段话,“还有梅子酒。爷爷酿了十年,等我们去喝。”
两人相视,眼中都有光芒闪动。这一刻,瑞士之行从一个模糊的念头,变成了具体的计划。
窗外雨停了,夕阳从云层中透出,将书房染成金黄色。元宝不知何时溜了进来,跳上书桌,好奇地用爪子扒拉那本日记。
林墨抱起元宝,轻声道:“爷爷,我们一定会去的。去喝您的梅子酒,去看您的园子,去继续您的笑声。”
程浩已经开始翻日历:“四月下旬有个会展淡季,店里生意不忙。要不咱们就那时候去?我去打听打听怎么办理签证”
“等等。”林墨叫住他,“去之前,咱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做什么?”
林墨翻开日记,指着那些冷笑话和吐槽:“把这些整理出来。爷爷希望他的笑声被更多人听见,那我们就让他在苏州‘火’起来。”
程浩眼睛一亮:“你是说”
“把这些笑话编成小册子,放在店里,免费取阅。把爷爷的吐槽做成展板,挂在墙上。甚至”林墨想了想,“咱们可以搞个‘二爷爷冷笑话大赛’,邀请客人来讲他们最喜欢的笑话,获胜者奖励笑哈哈炒饭。”
“妙啊!”程浩拍手,“让二爷爷的幽默,从瑞士回到苏州,继续逗乐大家!”
说干就干。接下来的几天,林墨和程浩把日记里的冷笑话和吐槽全部整理出来,分门别类。柳如烟听说后,主动请缨负责插画——她照着日记里二爷爷画的那些小涂鸦,创作了一系列漫画形象:撇嘴的老中医、偷笑的饺子医生、一脸无奈的钟表修理匠
孟云卿帮忙将部分笑话翻译成文言文版本,取名为《瑞士笑林广记》,别有一番风味。连刘老先生都贡献了几个二爷爷年轻时在苏州的趣事——原来二爷爷的幽默细胞,年轻时就有,只是被生活压抑了。
四月十五,“姑苏第一锅”推出“二爷爷幽默文化周”。店里布置一新:墙上挂着二爷爷的漫画形象和精选笑话;每张餐桌上都摆着小册子《正清笑谈》;甚至菜单上都印上了二爷爷的名言:“生活就像吃汤包”
活动第一天,就引起了轰动。客人们边吃火锅边看笑话,店里笑声不断。有人特意来要小册子,说带回家给老人看,老人笑得直抹眼泪:“这林老头,去了外国还是这么不正经!”
冷笑话大赛更是热闹。参赛者各显神通,有人用苏州话讲,有人用普通话讲,还有个外国游客尝试用英文讲——虽然效果打了折扣,但勇气可嘉。最终获奖的是一位老先生,他讲的是二爷爷日记里那个“瑞士人、德国人、奥地利人”的笑话,用三种方言演绎,惟妙惟肖。
颁奖时,老先生感慨:“我和正清兄年轻时一起学过医,后来他出国了,断了联系。没想到几十年后,在这里听到他的笑声他这个人啊,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活动持续了一周,“姑苏第一锅”成了苏州城最欢乐的地方。不少人专门来店里,不为吃饭,就为看笑话、感受氛围。二爷爷林正清的名字,在苏州城里重新响亮起来——这一次,不是作为严肃的老中医,而是作为幽默的老顽童。
活动最后一天晚上,林墨和程浩在打烊后清点成果。这一周,笑哈哈炒饭卖出了历史新高,小册子被取走八百多本,还有客人询问能不能购买二爷爷日记的复印本。
“爷爷要是知道,一定很开心。”林墨看着墙上二爷爷的漫画像,轻声道。
程浩点头:“他把自己活成了段子,现在段子又让更多人笑了。这算不算生命的延续?”
窗外月光如水。元宝跳上柜台,蹲在那对铜铃旁,轻轻碰了碰。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悦耳。
林墨和程浩同时转头,仿佛看见二爷爷就站在那里,眯着眼睛笑,然后说:“怎么样?爷爷的冷笑话还不错吧?”
两人笑了,眼中却有些湿润。
瑞士之行的计划,在笑声中稳步推进。签证材料已经准备齐全,机票订在了五月初。汉斯教授那边也联系上了,听说林正清的孙子要来,激动得连夜发来长邮件,说已经准备好了二爷爷园子的钥匙,还有更多“惊喜”等着他们。
而这一切,都始于那本正经三页后全是冷笑话的日记。
生活确实像二爷爷说的那样:太认真会被烫着,太随意会溅一身。不如笑着面对,烫了吹吹,溅了擦擦。
反正最后,都会成为值得回味的故事。
就像此刻,在苏州城这个温暖的春夜里,两个孙子整理着爷爷留下的笑声,准备带着这些笑声,飞越千山万水,去喝一坛埋了十年的梅子酒。
而远在瑞士苏黎世,seestrasse 128号的那个园子里,银杏树在月光下静静伫立。树下的泥土中,那坛梅子酒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等待着,开封时那一声清脆的响,和随之而来的,跨越时空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