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破晓,文慧书院的晨雾还未散尽,藏书阁旁的晨读场便已响起了整齐的书声。新生们虽仍带着几分青涩,却都努力跟上老生的节奏,字句间透着认真。祝英台身着浅青色襦裙,悄然立在廊下,看着晨光中错落有致的身影,指尖轻轻拂过廊柱上的雕花——这是她期盼已久的景象,却也明白,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一堂古籍基础课设在正厅,梁山伯身着儒衫,手持书卷立于案前,台下三十余名新生与二十余名老生分坐两侧。起初秩序井然,可没过多久,后排便传来了细微的骚动。祝英台在窗外瞥见,是两名来自京城勋贵之家的新生,正低头私语,手中还把玩着绣帕上的玉坠,全然未将讲课内容放在心上。
梁山伯眉头微蹙,放缓了讲课节奏,温声提醒:“诸位学子,古籍研读重在专注,今日所讲的《诗经》选篇,是识字断句的基础,还望诸位用心聆听。”
那两名新生闻言,虽收敛了几分,却仍面带不耐,其中一人甚至撇了撇嘴,小声对身旁的同伴道:“不过是些浅显字句,有什么好学的,家中先生早就教过了。”
这话虽轻,却恰好传到了前排几位寒门出身的新生耳中。她们握着粗布书卷的手指紧了紧,眼中闪过一丝窘迫——她们大多是靠家中微薄积蓄或亲友资助才得以入学,此前连完整的典籍都难得一见,此刻正听得格外认真,生怕错过一个字。这般对比,让她们莫名生出几分自卑,原本专注的神情也黯淡了些许。
下课铃响,梁山伯刚走出正厅,便见祝英台站在廊下等候。“英台,方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面露忧色,“这些勋贵出身的新生,自视甚高,对基础课程颇为不屑;而寒门学子又大多拘谨,不敢主动提问,两类学子间的隔阂怕是难以轻易消融。”
祝英台点头,目光扫过正厅内三三两两聚集的学子——勋贵新生围在一起谈论衣饰珍玩,寒门学子则局促地坐在原位,或是低头翻看书卷,两拨人泾渭分明。“这也是我担心的事,”她轻声道,“书院治学,不分出身贵贱,只论向学之心。若任由这般隔阂存在,不仅影响教学效果,更违背了我们兴办女学的初衷。”
正当二人商议之际,苏锦凝快步走来,手中拿着一份名册:“英台,梁山伯先生,方才核对新生住宿时发现,有三位新生对分配的住处颇为不满,说房间陈设简陋,不符合她们的身份,要求更换上好的院落。”
“又是勋贵之家的学子?”祝英台问道。
“正是,”苏锦凝点头,“是吏部侍郎家的千金、镇国将军的孙女,还有一位是太傅的外孙女。她们的家人还在院外等候,说要亲自与你商议此事。”
祝英台眸色微沉,沉吟片刻道:“锦凝姐姐,你先去稳住她们的家人,就说我稍后便到。山伯兄,你去准备一份书院的住宿规章,还有历届学子的求学事迹,尤其是那些出身寒门却学有所成的老生案例。”
她转身走向院门口,心中已有了计较。书院的规矩不可破,但也需以理服人,让这些勋贵子弟明白,求学之地,重的是学识与德行,而非身份与排场。
院门外,三位衣着华贵的夫人正站在马车旁,神色间带着几分不耐。见祝英台走来,她们虽行了礼,语气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文慧县君,听闻书院分配的住处甚是简陋,小女自幼娇生惯养,怕是难以适应。还望县君通融,为她们更换一处雅致些的院落。”
祝英台微微欠身,语气温和却坚定:“夫人说笑了。书院的住宿虽不奢华,却也干净整洁,一应生活所需俱全。况且,我院治学,向来主张‘布衣疏食,潜心向学’,历届老生无论出身何种门第,均同住一处,目的便是让大家摒弃身份之别,平等求学。”
她示意身后的梁山伯呈上名册与事迹:“这是我院历届学子的名录,其中不乏寒门出身的女子,她们在书院中刻苦钻研,不仅精通古籍,更习得一身立身本领,不少人还得到了陛下的赞许。反观那些依仗家世、不肯潜心学习的学子,最终只能虚度光阴,一无所获。”
三位夫人翻阅着名册,看到那些寒门学子的成就,又听闻祝英台提及陛下,神色渐渐收敛了几分。镇国将军的夫人迟疑道:“县君的意思,我们明白。只是小女从未受过这般‘委屈’,怕是……”
“夫人放心,”祝英台打断她的话,“书院并非要刻意为难学子,只是希望她们能明白,求学之路本无捷径,唯有放下身段,方能学有所成。若几位姑娘实在无法适应,我院也不强留。毕竟,文慧书院要的是真心向学之人,而非养尊处优的娇小姐。”
这话虽软却硬,直戳要害。三位夫人对视一眼,心中清楚文慧书院如今深得圣心,若是执意刁难,反倒落了下乘。吏部侍郎的夫人率先松口:“既然县君有这般考量,我们便不再强求。只是还望县君多照看小女一二。”
“夫人放心,我院对待所有学子一视同仁,定会悉心教导。”祝英台含笑应下,目送三位夫人乘车离去。
解决了住宿的风波,祝英台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文心工坊。荀巨伯正带着锦凝、阿砚等三位学徒整理修复工具,明日便是出发前往洛阳的日子,一切都需准备妥当。
“英台,你来得正好,”荀巨伯见她进来,拿起一把精制的刻刀,“陛下赏赐的这些修复工具确实精良,有了它们,修复孤本的把握又大了几分。只是我还是有些担心,那些孤本破损严重,我们此前从未见过这般棘手的情况,怕是会遇到不少难题。”
锦凝也道:“是啊,英台妹妹,我昨日查阅了相关典籍,记载的修复方法都较为简略,若是遇到特殊的破损情况,怕是难以应对。”
祝英台走到工坊中央的案前,案上摆放着几卷破损的古籍样本,这是她们特意找来模拟洛阳孤本破损情况的。她拿起一卷,仔细查看了片刻:“我明白你们的顾虑。此次洛阳之行,确实充满未知。但文心工坊的修复技艺,本就是在不断实践中摸索出来的。裴先生深耕古籍研究数十载,定有不少经验可以借鉴。你们只需放宽心,谨慎操作,若是遇到难题,及时与书院书信联系便是。”
她转头看向苏锦凝:“锦凝姐姐,你擅长钻研新的修复技法,此次前往洛阳,要多留意孤本的破损特点,或许能摸索出更完善的修复方法。”又对阿砚道:“阿砚,你心思缜密,善于协调,除了修复工作,还要多留意大家的起居,确保此行顺利。”
“我们明白!”锦凝与阿砚齐声应下,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了几分。
荀巨伯也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们不必过分担忧。明日出发前,我再带她们演练一遍修复流程,确保万无一失。”荀巨伯做了副统领,现在做事颇有担当。
正说着,马文才带着一名小厮走进工坊,小厮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英台,锦凝,文才将木盒递给苏锦凝:“这是陛下额外赏赐的一批珍贵的糨糊原料和防虫药剂,特意叮嘱要交给你们带去洛阳。陛下还说,若修复工作遇到困难,可直接派人回京禀报,他会协调朝中的古籍专家予以协助。”
苏锦凝打开木盒,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原料,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他心中一暖,郑重地将木盒收好:“多谢陛下体恤,我们定不辱使命。”
当天傍晚,祝英台又召集了所有老生,在议事厅召开了一场简短的会议。“如今新生初来乍到,难免有诸多不适,”她看着台下神色认真的老生们,“我希望你们能以身作则,主动接纳新生,帮助她们适应书院的学习和生活。尤其是那些出身不同的新生,更要多些包容,切勿因门第之别产生隔阂。”
柳儿率先站起身:“县君放心,我们定会好好照顾新生妹妹们。明日我便组织一场老生新生的交流会,让大家彼此熟悉熟悉。”
“我也会将自己的学习笔记借给新生参考,帮她们尽快跟上课程进度。”赵清沅说道。
其他老生也纷纷响应,承诺会尽力帮助新生。祝英台看着她们热情的模样,心中倍感欣慰:“有你们在,我便放心了。记住,文慧书院是一个整体,只有大家同心协力,才能让女学之路走得更远。”
会议结束后,夜色已深。祝英台独自走到庭院中,月光洒在海棠花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银辉。远处的阁楼里,还有几盏灯火亮着,那是老生们在为新生整理学习资料,或是文心工坊的学徒们在最后检查修复工具。
她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既有欣慰,也有几分沉重。新生的磨合、洛阳的未知,还有朝中那些依旧反对女学的势力,都像是横在面前的沟壑。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每一步虽艰难,却都是在为女子向学之路铺路,为文脉传承助力。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祝英台回头,见是马文才端着一盏热茶走来。“夜深了,还在这里吹风,小心着凉。”他将茶递给她,语气温和。
祝英台接过热茶,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我在想,明日荀统领他们出发,还有新生的课程,不知道会不会顺利。”她轻声道。
“放心吧,”马文才站在她身旁,目光望向远处的灯火,“我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荀统领经验丰富,锦凝她们也已学有所成,洛阳之行定会顺利。新生那边,有山伯兄和老生们帮忙,磨合一段时间便会好起来的。”
他顿了顿,又道:“朝中反对女学的势力,近日虽有些安静,但我知道,他们只是在等待时机。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让书院越来越好,让陛下看到女学的价值,他们自然无法撼动我们。”
祝英台点头,看向马文才的眼中满是感激。一路走来,正是有这样一群志同道合的人陪伴在身边,她才能坚持到现在。“谢谢你,文才。”
马文才微微一笑:“我们本就是并肩前行之人。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诸多事要忙。”
祝英台应下,与马文才一同转身走向阁楼。月光下,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庭院中的海棠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征程默默祝福。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文慧书院的大门便再次敞开。荀巨伯带着锦凝、阿砚等三位学徒,背着整理好的修复工具,站在院门口与祝英台等人道别。“我们出发了!”荀巨伯高声道,眼中满是斗志。
“一路保重,万事小心!”祝英台等人齐声回应,目送他们的马车渐渐远去,消失在晨雾中。
与此同时,新生的第一堂正式课程也开始了。正厅内,书声琅琅,老生们主动为新生讲解疑难,新生们也渐渐放下拘谨,认真聆听。庭院中,柳儿正带着新生们熟悉书院的环境,欢声笑语不断。
祝英台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切,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她知道,新的征程已经开启,前方虽有风雨,但希望也在不远处等待着她们。文慧书院的灯火,将继续在文脉传承的道路上,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