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母女就好像异地不见多年的情侣，打从相认后，分开就没有超半小时的时候。
以往饭桌上珍珠都得沈京肆亲自喂，今天坐在母亲身边，全程自己吃，路珍予想喂都不让。
看着像个小大人，其实是等着挨夸呢。
沈京肆一眼就看透了，笑咳两声，“哎，我记得老婆你最喜欢不挑食的孩子吧，尤其是爱吃蔬菜的。”
某人儿立马把盘子里的西兰花塞嘴里，冲笑看来的路珍予弯眯起大眼，“妈咪，你怎么知道，珍珠最爱吃的就是青菜呀。”
忍不住想笑的路珍予抿上唇，揉揉女儿脑袋，“因为宝贝最棒了呀。”
沈京肆，“老婆，你是不是也最喜欢爱吃虾的宝宝。”
某人儿捏着儿童筷子又去夹虾仁，丢到嘴里，嚼的那叫一个“香”。
看呆坐在对面的小家伙们。
六岁的沈心欣瞪大一双俄中混血的碧眼，“珍珠，你不是说，吃虾会被咬的吗？你不怕它在肚子里咬你呀？”
“不会呀。”珍珠耸耸肩，“虾虾那么可爱，它怎么会咬我呢？”
沈心欣：“……”
话落，就被坐在旁边的沈新一又夹了几块，“那都给你吃。”
珍珠：“……”
见盘中已经超出她算数范围的虾，珍珠有点绷不住了，小手在桌子下拍哥哥的腿，“妈咪在呢，你给我点面子。”
听得一清二楚的路珍予看向沈新一。
这群收养的孤儿里，就属他最大，八岁，坐有坐样站有站样，像个少年老成的小大人。
“珍珍妈妈不喜欢撒谎的小孩儿。”沈新一看向路珍予，“是不是？”
收到自家女儿巴巴望来的目光，路珍予点头，“新一说的没错。”
完蛋了。
本来想第一天给妈咪留个好印象，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
都说了爱吃虾，那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虾吃完。
到了晚上八点，佣人们就要安排小家伙们睡觉了。
路珍予也信守承诺，抱着女儿躺在玻璃舱里，准备入睡。
珍珠却有点睡不着，眼睛直直的盯着路珍予，好像但凡眨下眼，妈妈就飞走了。
路珍予就更睡不着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她需要时间和思考，来慢慢稀释掉这些冲击。
她竟然，又一次做了妈妈。
在此之前，路珍予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将再和“母亲”两个字无缘。
不是不生，是不会再生，因为意外导致女儿流产的愧疚，让她觉得自己若再生孩子，就是对上个女儿的不公平。
虽然这都是歪理，但她确实是只有把自己困在这歪理里，良心上才能好过些。
“妈咪，你在想什么呀？”
“宝贝在想什么？”
珍珠咧嘴，“我在想，自己不会是做梦吧，我妈咪真的回来了耶。”
珍珠灿烂的笑，却像那软刀子，一下下扎路珍予的心窝上。
“不是做梦，妈咪真的回来了，以后也都不会再离开宝贝。”
母女俩把彼此抱住。
没一会儿，怀里的珍珠开口，“妈咪，你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呀？”
路珍予，“怎么这么说？”
珍珠抬头，“爸爸说的呀，说妈咪因为没能陪珍珠长大，心里很自责很愧疚，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妈妈。”
心思被揭穿，路珍予有点无奈，“爸爸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呢？”
“因为我俩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呀。”珍珠翻个身，把自己的儿童小电话从枕头下面掏出来。
“妈咪你看，我和爸爸每天都会聊天。”
跟着看向聊天记录的路珍予一眼捕捉到那句，“爸爸，我会给你保密的，绝对不告诉妈咪。”
她问不告诉自己什么，珍珠捂嘴咯咯笑，“妈咪，我最爱你了，所以我什么都告诉你，但你别告诉爸爸是我说的，行不？”
路珍予好像从女儿身上看到了“小喇叭”的潜质。
“妈咪绝对不说。”
母女俩一拍即合，珍珠当即就把老父亲那晚哭着跟她视频，还很沮丧地说自己很没用的事都秃噜出来了。
当然，这些某位老父亲是全然不知的，因为此刻他正一个人躺在冰冰冷冷的大床上，搂着心在曹营身在汉的路小四，抑郁中。
“妈咪，其实爸爸以前都有问过我的。”
“他问过你什么？”
“他问我，想不想妈咪，是希望让妈咪自由的在外面开心玩耍，还是让妈咪每天陪在珍珠的身边？”
路珍予看向怀中的女儿，“那你的回答是什么？”
珍珠抬头，“我说我想妈咪开心呀。”
路珍予蹙眉，“为什么呢？你不想妈咪陪在你身边么？”
小人儿摇摇头，“妈咪，爸爸说自己是男人，所以亲眼看着珍珠宝贝被折磨也会很坚强，可妈咪爱珍珠宝贝，如果让她看到珍珠宝贝难受，她会很痛苦，也会很自责。”
“珍珠不想妈咪痛苦，珍珠就想妈咪每天开开心心。”小人儿捧上母亲被泪沁染的脸颊，“妈咪，不要再难过喽，难过就亏本喽。”
能等到一家人团圆不容易，如果再揣着愧疚，一边快乐一边自责地度过，那就是亏本。
路珍予是这么理解的，把女儿紧到怀里，“好，都听宝贝的。”
…
失而复得的路珍予甚至比女儿还要有分离焦虑。
不能把人儿离开半米，一分钟看不到都不行，寸步不离的守了小半月。
崔姐安抚她，“夫人，其实您不用这么紧绷，威廉医生说，随着小姐慢慢长大，身体各项指标只会一天比一天好。她今年就只生过一场大病，你看现在，每天精力充沛的。”
看着和伙伴们玩耍的女儿，路珍予挽挽唇，“我就是不放心，只有亲眼看着她，心里才踏实。”
崔姐笑笑，“您这个状态，就跟先生三年前一样。”
路珍予沉了眸。
打是打，怪是怪，她心里却比谁都明白，这四年来，最难熬的就是沈京肆。
她还只是三天，就神经紧绷的必须时刻看着女儿，那他呢，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
“崔姐，你跟我说说呗。”
崔姐问路珍予想听什么，她说想听这四年来他们父女俩的事儿。
但其实就算崔姐不说，路珍予也能猜到。
威廉医生说，小珍珠是二十七周出生的，早早早产儿，存活率极低。
当时整个医疗团队都劝沈京肆放弃，即使真有几率活下去，这个孩子十岁前的成长之路也是极其艰难。
不管付出多少，很可能一个不留神，睡睡觉呢，这孩子就没了。
但沈京肆还是坚持那百分之十的可能。
当初为什么不告诉路珍予孩子还活着，因为不只是大人的折磨，孩子更折磨。
小小的珍珠能平安活到现在，吃得苦受的罪不比父母少。
但她很坚强。
可难道孩子生出来就坚强么？
这其中，这四年，又当爹又当妈的沈京肆做了多少才换来的今天，换来一个如此善良活泼的女儿，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他从未说过。
若不是怕自己哪天突然交代了，才在沈晋川那安排好后事，否则除了自己，不会再有人知晓小珍珠的存在。
未必全是想着女儿，也是觉得，如果真的能让孩子活下去，哪怕未来很难很累，也好过让妻子活在无尽的痛苦和自责中。
只是他也没想到，孩子救活了，妻子却自杀了。
如果他早早知道这样的结局，一定会把孩子还活着的事告诉她，再陪着孩子痛，也好过彻底绝望。
这是沈京肆心里的一大愧疚和痛，所以他更不允许女儿出事，斥巨资组建一支国际顶级儿童医疗团队，二十四小时全年监护。
最黑暗的是第前两年。
如果孩子没满月就夭折了，倒也还好。
没人受的了的是，辛辛苦苦战战兢兢养了一两年的孩子，都会开口叫妈妈爸爸了，却突然被老天收走。
那两年，沈京肆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强撑着被压垮的身体和精神，日复一日的熬着。
而妻子每天快乐自由的在世界某个角落静享人生，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只要路珍予还活着，他就能活下去，继而咬着牙，也让他们的孩子活下去。
他是认了命，可人不会总点背。
一家三口往后余生幸福快乐的生活，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希望。
夜深了。
偌大别墅归于寂静。
路珍予把身边的一群小家伙哄睡着，佣人们陆续进来抱走。
她亲自把女儿放回玻璃舱，盖好被子。
稳下来歇歇脚时，视线落向对面。
书架不大，为数不多的几本，还都是她的书。
离得这么远都看得清，很多书的表皮已经褶皱了，却一尘不染的放置在上面。
仿佛路珍予已经看见，那位独自承担责任的丈夫，夜夜抱着女儿，给她讲妻子写下的每一本书。
然后说，“宝贝，看我老婆是不是很厉害，很有才华。”
“爸爸，我妈咪也很厉害呀。”
“她得先是我老婆，才是你妈咪，所以你得先夸我老婆厉害。”
“……”可惜小小年纪的珍珠，还不知无语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然后老父亲就又问了，“那你觉得是妈咪厉害还是爸爸厉害。”
小小年纪的珍珠却知道，这个问题是个陷阱，“那爸爸觉得嘞？”
就见她爸爸也不知是哪来的骄傲，“那当然是我老婆厉害，我比不过我老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