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项小组成立的第二天，会议室的白板上已经写满了字。
左侧是时间轴：倒计时89天。右侧分三栏：文献组、物料组、仪式组。中间贴着王浩和李悦的合影，周围用磁铁固定着各种参考图片——明代婚礼画作、出土婚服照片、古籍扫描件。
“同志们，”林闲敲敲白板，“咱们接了个大活。三个月后，要办一场考据级的明制婚礼。要求：全程复原，但要有温度；遵循古礼，但不能死板；专业严谨，但不能吓着新人。”
底下坐着八个人，都是从各项目组抽调的骨干。文献组长是个戴眼镜的姑娘，叫周琳，历史系硕士，之前负责“大明风华”的考据工作。
“林总，明代婚礼流程太复杂了。”周琳推了推眼镜，“完整的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每个环节都有详细规制。全走完得小半年。”
“所以我们要精简。”林闲在“纳采”和“问名”之间画了个箭头，“这两个可以合并。王浩和李悦自由恋爱，没有媒人，咱们就设计个‘现代版纳采’：男方父母带着礼物去女方家，正式提亲，同时交换生辰八字。”
物料组长举手：“婚服呢？明制婚服有严格等级，庶民不能用龙凤纹，不能用正红色……”
“这个交给我。”林闲说，“‘云想衣裳’已经在设计图了。用暗红色缎面，绣合欢花纹——象征夫妻恩爱。形制按明代庶民婚服来，但面料和做工可以精致些。”
仪式组长是个胖乎乎的小伙，叫赵磊，之前是话剧导演。他最兴奋：“林总，亲迎环节可以设计得很精彩！新郎骑马，新娘坐轿，仪仗开道，唢呐吹奏……咱们能不能把夫子庙那条街用起来？”
“已经在跟文旅局协调了。”林闲点头，“但得控制规模。毕竟这是私人婚礼，不是演出。”
正讨论着，王浩和李悦来了。
两人抱着厚厚的笔记本，眼睛下面挂着黑眼圈，但精神亢奋。
“林老师！”王浩翻开笔记本，“我们昨晚查资料到两点！明代婚礼的‘奠雁礼’好有意思——用活大雁象征忠贞，但现在大雁是保护动物，怎么办？”
“用木雁代替。”林闲早有准备，“已经联系了浙江东阳的木雕师傅，手工雕刻一对。婚礼后用锦盒装起来，你们可以留作纪念。”
李悦小声问：“那个……‘却扇礼’呢？新娘全程用扇子遮脸，直到婚礼结束才放下。会不会……太久了？”
“可以调整。”林闲笑了，“咱们不是拍历史纪录片。‘却扇礼’保留，但时间缩短。新郎念完却扇诗，新娘就可以放下扇子——毕竟大家都想看看新娘子多美。”
两人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两小时，小组逐项核对流程。
纳采礼：男方备礼八样（简化版），包括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早生贵子），以及茶叶、酒、绸缎、糕点。
问名合八字：请一位懂周易的老师，现场撰写婚书。不搞封建迷信，重点在于仪式感——把两人的生辰、祖籍、父母名讳郑重写下，装入锦盒。
纳征（过大礼）：这是重头戏。林闲联系了南京本地非遗传承人，定制了全套传统婚庆用品：手工刺绣的喜被、红木打造的妆匣、景德镇的青花瓷对碗……
“这一项预算最高。”物料组长报数，“定制费用就要六万。”
“值得。”林闲拍板，“这些东西婚礼后都能用，不是一次性道具。而且支持了手工艺人。”
请期（定日子）：本来已经定了阳历日期，但为了仪式完整，还是请人选了个“黄道吉日”——巧的是，正好跟原定日期只差一天。
“那就调整。”王浩很干脆，“请一天假的事。”
亲迎：最复杂的环节。
从新郎家到新娘家，路线规划、交通工具、仪仗队伍、沿途互动……赵磊已经画了十几版草图。
“我的建议是，”赵磊指着地图，“新郎骑马，但马要温顺的，提前训练。新娘坐八抬大轿——已经联系了苏州的轿子作坊，可以租借明代形制的花轿。”
“抬轿的人呢？”李悦担心，“八个人，会不会太辛苦？”
“从‘大明风华’的演员里选。”林闲说，“他们体力好，也懂礼仪。按传统要给红包，咱们按市场价双倍给。”
“那沿途……”王浩眼睛发亮，“能像‘大明风华’那样，有路人互动吗？”
“当然。”林闲在白板上写，“沿途设几个‘彩头点’：小孩拦轿讨糖，商铺老板送祝福，甚至可以让茶馆老板娘（如果杨宓老师有空）出来说段吉祥话。但这些都要提前安排，不能真打扰街坊。”
周琳突然举手：“林总，还有个重要环节——‘拜堂’之后的‘合卺酒’和‘结发礼’。这两个仪式特别美，但需要专业指导。”
“结发礼我懂。”林闲脑中【民俗学精通】的知识自然浮现，“新郎新娘各剪一缕头发，用红绳系在一起，装入香囊。象征‘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但剪头发……”李悦摸了摸自己的长发，“会不会……”
“剪一小缕，看不出来的。”林闲安慰，“而且这是最有象征意义的环节。咱们的婚服设计里，已经在衣襟内侧留了专门放结发香囊的小口袋。”
会议开到晚上七点。
所有环节初步敲定，分工明确。文献组负责继续细化每个仪式的考据，物料组开始采购定制，仪式组着手设计现场调度和应急预案。
散会后，林闲单独留下王浩和李悦。
“累吗？”他问。
“累，但开心。”王浩老实说，“感觉……像是在亲手建造一个梦。”
李悦点头：“以前觉得婚礼就是走流程，现在才知道，每个细节都有深意。比如‘奠雁礼’用雁，是因为雁一生只有一个伴侣。知道了这个，再去做仪式，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就是传统仪式的意义。”林闲认真道，“它不是繁文缛节，是一代代人把对婚姻的理解、对家庭的期待，都融进了这些动作里。你们不是在表演，是在继承。”
他递过两份文件：“这是接下来三个月的学习计划。每周一次课，内容涵盖明代礼仪、婚俗文化、甚至包括传统婚姻观。你们要学，双方的父母最好也来听听。”
“父母？”王浩愣了。
“对。”林闲点头，“婚礼不只是你们俩的事。如果父母不理解这些仪式，他们会觉得麻烦、没必要。但如果他们懂了，就会成为你们最大的支持者。”
李悦眼眶忽然红了：“林老师……您想得太周到了。”
“因为我想让这场婚礼成功。”林闲笑了，“不是场面上的成功，是让所有参与者——你们、父母、亲友、甚至看直播的观众，都能感受到：传统婚礼，真美。”
送走两人，林闲回到办公室。
窗外已经全黑，城市的灯火亮起来。
他打开电脑，开始撰写《传统婚礼复原指南》的大纲。不只是流程记录，还要写每个环节的设计思路、背后的文化含义、以及现代人可以如何调整。
“用木雁代替活雁，不是偷懒，是文明进步。古人用活雁因其忠贞，今人用木雁因其永恒。形式可变，内核不变——对婚姻忠诚的期盼，千年如一。”
写完这段，他自己都愣了愣。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创造性转化”。
不是照搬古董，是理解古人的心意，然后用今天的方式，把那份心意传达出来。
手机震了，是陈帆发来的消息：“林总，‘云想衣裳’发来了婚服设计初稿。陈凡说，她和团队连续熬了三个通宵，一定要做出‘能传家的婚服’。”
林闲点开图片。
暗红色的缎面上，合欢花纹样精致但不张扬。男装是直身袍，女装是袄裙，形制严谨，但线条比真正明代服装更修身——考虑了现代人的审美。
他回复：“告诉陈凡，很棒。但女装的下摆可以再加长三公分，明代女子礼服讲究‘衣不露足’。”
“明白！”
放下手机，林闲走到窗前。
三个月，八十九天。
要办一场跨越时空的婚礼，要帮两个人把一生最重要的仪式，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压力很大。
但想想王浩和李悦发亮的眼睛，想想那些非遗传承人听说要办传统婚礼时的兴奋，想想周琳查资料查到凌晨三点的样子——
这压力，值得。
夜风吹进来，带着秋的凉意。
林闲关掉电脑，离开办公室。
走廊里，物料组的灯还亮着，有人在核对采购清单。
他轻轻带上门，没有打扰。
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王浩和李悦应该正在跟父母解释，为什么要办这样一场“麻烦”的婚礼。
另一座城市，木雕师傅正在灯下雕刻那对木雁，每一刀都郑重。
再另一座城市，绣娘正在绷架上绣合欢花，金线在指尖流转。
所有人，都在为三个月后的那一天，认真准备着。
这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