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在脚下延伸,连绵的绿色渐渐被稀疏的黄土取代。
空气中,泥土的芬芳被一股淡淡的煤烟味和人世的喧嚣所冲淡,长沙城那灰黑色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踏入城门的那一刻,解厌便感觉到一股与他离开时截然不同的压抑气氛。
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脸上鲜见笑容,原本随处可见的挑担小贩也少了大半。
穿着灰色制服的巡警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腰间的枪套磨得发亮,锐利的视线在过往人群中来回扫视。
偶尔有几队荷枪实弹的士兵,迈著整齐的步伐从街上走过,皮靴敲击青石板路的声音,沉重而又冰冷。
蓝花跟在解厌身后,她好奇地打量著这座与苗寨截然不同的钢铁城池,小巧的鼻尖微微皱起,这里的空气让她感到不适。
她那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新奇,但更多的是一种本能的警惕。
这里的人,身上都带着一股让她陌生的复杂气息。
哑巴走在最前面,他高大的身躯为后面两人挡住了大部分探寻的视线,那张沉稳的面庞上,线条绷得更紧了。
他什么都没说,但加快的步伐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解府坐落在城南的一条僻静巷弄里,朱漆大门,门口蹲著两尊威武的石狮子。
只是往日里迎来送往,车水马龙的景象已经不见。此刻大门紧闭,只有两个穿着短衫的精壮伙计,神情紧张地守在门后,不时透过门缝向外张望。
看到哑巴和解厌的身影出现在巷口,两个伙计先是一愣,随即手忙脚乱地拉开了厚重的门栓。咸鱼看书旺 蕞薪彰劫更辛快
“哑管事!大少爷!你们可算回来了!”
一个伙计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道,一边将三人迎了进去,一边飞快地将大门重新关上,落了锁。
“快!快去禀报九爷!就说大少爷回来了!”另一个伙计对着院内喊了一声,转身便向内院跑去。
穿过空无一人的前厅,绕过影壁,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混合著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解厌的脚步一顿,那股血腥味虽然极淡,却瞒不过他如今敏锐的嗅觉。
通往后院书房的月亮门旁,几个家丁护院垂手而立,个个神情肃穆,腰间鼓鼓囊囊,显然都藏了家伙。
看到解厌,他们齐齐躬身,动作整齐划一,却掩饰不住那份发自内心的振奋。
“大少爷。”
解厌没有回应,径直走向那扇紧闭的书房门。
他推开了门。
房内的景象,让他那双暗金色的眸子,瞬间沉了下去。
往日里,那个无论面对何种局面,都永远从容不迫,运筹帷幄的九门智囊,此刻正脸色蜡黄地躺在窗边的软榻上。
他身上盖著一条薄毯,但依旧能看出他身形的消瘦。那股浓重的中药味和血腥气,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正坐在榻边,手持银针,小心翼翼地在他胸前的几处大穴施针,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上满是愁容。
“二叔。”
解厌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榻上的解九爷身体猛地一震,他费力地睁开双眼,当他看到门口那个挺拔的身影时,原本黯淡的视线中,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
小厌。
他回来了。
只是,眼前的侄儿,与离开时已经判若两人。
身形挺拔,气息沉稳,那张依旧清秀的脸上,病弱的苍白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如玉的光泽。
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得看不见底,仅仅是被他注视著,就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还是自己的带大的那个侄儿,但从里到外,都像是彻底换了个人。
他太了解这个侄子了,解九爷虽是长辈,不过比解厌大不了几岁。
这侄子从小体弱,大哥失踪,大嫂早亡,解家的旁支虎视眈眈,都盼著解厌早死。
这样的话,只要自己一出意外,他们就可以顺利继承家主之位了。
这趟瓶山之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何会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欣慰与惊异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化为浓浓的自责与忧虑。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
“小厌,你你回来了咳二叔没用,没能守好这个家。”解九爷喘息著,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
解厌几步走到榻前,在那名老郎中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伸手,轻轻握住了解九爷干瘦的手腕。
一股温阴冷的气劲,顺着他的指尖,探入解九爷的脉门。
二叔的体内,一片狼藉。
五脏六腑都受到了极重的震伤,数条主要经脉更是出现了断裂的迹象。
这不是普通的打斗造成的,而是被一种极为霸道刚猛的内家拳劲,从正面硬生生震伤的。
若非二叔根基扎实,又有名贵药材吊著一口气,换做常人,早就没命了。
“是汪家的人?”解厌缓缓松开手,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嗯。”解九爷苦笑着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与恨意。
“他们咳咳他们来势汹汹,三天前的夜里,派了一个顶尖的高手,带着人夜闯解府,点名要我交出当年从张大佛爷那里得来的那份‘龙骨天书’的拓本。”
“我利用枪和家里机关与他硬拼,才勉强将他惊退。那人使的功夫,邪门得很,不在八爷之下。”
解九爷喘了口气,继续说道:“这几天,长沙城里,汪家的人活动越来越多,他们封锁了我们好几条出货的渠道,其他几门,都在看着”
龙骨天书。
解厌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本元代方士日记最后一页,那个用血画出的,酷似鬼玺的印记。
张家的东西,会不会又是跟长生有关?
汪家不是临时起意,他们是有备而来。瓶山截杀,这就很是反常,除了有人把自己变强的事透露出去,没有其它解释。
这是试探,如果自己真的突然之间变强了,那不止无骨天书。
就连自己,也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就在此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一名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他甚至忘了礼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颤。
“九爷!大少爷!不不好了!”
“霍霍家的当家,霍仙姑她,她亲自登门拜访!”
此言一出,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那名正在施针的老郎中,手猛地一抖,一根银针差点扎偏。
解九爷闻言,原本就蜡黄的脸上,更是瞬间没了血色,他挣扎着,想要再次坐起。
“她她来做什么?”
霍家,霍仙姑。九门之中,唯一的女当家。
这个女人的手段和心机,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个男人,她在这个节骨眼上亲自登门,绝不可能是来探病的。
九门,在利益一致时,对外或许会抱成一团,但对内,从来都是弱肉强食。
趁谢解家势弱,霍家想要趁机吞掉解家的盘口和资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墙倒众人推。
前有饿狼,后有猛虎。
解厌看着二叔那焦急忧虑的样子,缓缓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一股阴冷却平静的气流,从他的掌心渡了过去,瞬间抚平了解九爷体内那股因为激动而翻涌的气血。
解九爷只感觉一股寒流涌遍全身,内腑的剧痛都减轻了不少,他惊异地看着自己的侄儿。
但解厌知道,这并不能从根本上治好二叔,他只是用了蝎蛊的麻痹气息,让二叔暂时感受不到疼痛。
解厌将二叔轻轻扶著躺好,替他拉上了薄毯。
“二叔,你安心养伤。”
他转过身,面向房门,那张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平静得可怕。
“剩下的事,交给我。”
解九爷看着他那并不算魁梧,却无比挺拔可靠的背影,那颗因为内忧外患而悬到了嗓子眼的心,竟莫名其妙地,安定了下来。
他忽然觉得,或许,这个家,终于有人帮他撑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