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卡洛夫的办公室里，一片狼藉。
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和被撕碎的文件。
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船厂厂长，此刻像一头斗败的狮王，瘫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他的怒火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无尽的沮丧和绝望。
那八台崭新的tb-12蒸汽轮机，就像八口巨大的棺材，不仅没能成为船厂的救命钱，反而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整个黑海都知道了，天竺人因为“技术问题”放弃了这笔交易。
这批发动机，彻底砸在了手里。
再想卖出去？
谁敢要？
谁敢买一个连天竺人都嫌弃的东西？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滚！”
马卡洛夫头也没抬，用沙哑的声音吼道。
门外安静了几秒，然后，一个清冷而柔和的女声响了起来。
“厂长先生，是我，创律集团的卡捷琳娜。”
马卡洛夫的身体震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头，看到了那个总是跟在中国人身边的，漂亮得不像话的翻译。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裙，脸上带着礼貌而疏远的微笑，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
她的出现，和这间满是狼藉的办公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你来干什么？”马卡洛夫的声音里充满了戒备和厌恶，“来看我的笑话吗？”
卡捷琳娜走了进来，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玻璃。
“厂长先生，我们听说了发生的事情，真是太遗憾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听不出任何幸灾乐祸的成分。
“我们老板对您和船厂的遭遇，深表同情。”
“同情？”马卡洛夫冷笑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你们中国人是不是早就盼着我倒霉了？”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和那个姓李的年轻人脱不了干系。
但，他没有任何证据。
卡捷琳娜没有理会他的讽刺，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天竺人放弃了，对您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损失。”
“更麻烦的是，”她的话锋一转，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中了马卡洛夫最痛的地方。
“现在这批发动机的名声坏了。”
“我们老板说，这批发动机既然‘可能’有问题，您再卖给别人，风险也很大。”
“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影响的，可是整个黑海造船厂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声誉。”
马卡洛夫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戳在他的心窝上。
卡捷琳娜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停顿了一下，然后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诱饵。
“不过呢，我们创律集团，倒是可以考虑‘废物利用’一下。”
“废物利用？”
这四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马卡洛夫的脸上。
他感到一阵屈辱，刚想发作。
卡捷琳娜却抢先一步，用一种充满“商人逻辑”的口吻解释道：“您别误会，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的‘海上赌场’项目，您是知道的。”
“那么大一艘船，总需要一些备用发电机吧，以防万一嘛。”
“这批主机，虽然不能当做主动力来用了，毕竟风险太高。”
她的每一个字，都在强调“风险”二字，不断加深马卡洛夫的心理负担。
“但是，我们把它买过来，拆一些零件下来当备用件，或者让它在码头低功率运转，给我们的船当个岸电电源，应该还是可以的。”
“这样一来，既解决了您的库存问题，也算是为我们省了一笔采购备用发电机的钱，两全其美，不是吗？”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充满了“捡便宜”的小市民心态。
听起来，就像一个不懂技术的投机商人，想从一堆废铁里淘点价值出来。
马卡洛夫死死地盯着卡捷琳娜。
他想从这个年轻女孩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他失败了。
卡捷琳娜的眼神清澈而坦然，仿佛她真的只是在传达一个“废物利用”的商业提议。
马卡洛夫的心，在滴血。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这八台发动机，现在就是八个烫手的山芋。
创律集团是唯一一个还愿意接手的买家。
“你们……你们想出什么价？”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卡捷琳娜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百万。”
“美元。”
“什么？！”
马卡洛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一百万美元？你是在侮辱我吗？！”
“这可是八台全新的tb-12！光是里面的特种合金，都不止这个价钱！”
“天竺人……天竺人开的价，是这个的几十倍！”
卡捷琳娜脸上的微笑丝毫未变。
“厂长先生，此一时，彼一时。”
“天竺人开价的时候，它还是‘宝贝’。”
“现在，在所有人眼里，它只是一堆‘可能有问题的废铁’。”
“一百万美元，买一堆废铁，这个价格，已经很有诚意了。”
“你……”
马卡洛夫指着卡捷琳娜，气得说不出话来。
杀人诛心！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用你最恐惧的理由，把你逼到绝境，然后用一个侮辱性的价格，将你最后的尊严都踩在脚下！
他看着卡捷琳娜那张美丽却冰冷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斗不过他们。
从那个姓李的年轻人踏进船厂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他所有的贪婪、期望、挣扎，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终，马卡洛夫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坐回了椅子上。
“好……”
他闭上眼睛，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我卖。”
半个小时后，一份补充协议被火速签订。
李卫东，用区区一百万美元的“废铁价”，兵不血刃地，将“瓦良格”号最核心的心脏，收入囊中。
当巨大的龙门吊将一台台用油布包裹的蒸汽轮机，从仓库中吊出，缓缓装上卡车时。
马卡洛夫站在办公室的窗边，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秘书，将一份复印件放在了他的桌上。
那是天竺代表团“不小心”遗落的，那份伪造的评估报告的复印件。
马卡洛夫拿起来，又看了一遍那触目惊心的结论。
他的心里，竟然荒谬地，对那个搅黄了他生意的中国人，产生了一丝复杂的“感激”。
至少……至少他没有把一堆炸弹卖给天竺人，没有让黑海造船厂的百年声誉，毁于一旦。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这份“庆幸”，是多么的可笑。
酒店的顶层套房里。
李卫东放下望远镜，嘴角悄然露出一丝笑意。
卡捷琳娜走进来，将签好的合同递上。
“老板，一切都办妥了。”
李卫东接过合同，看都没看就扔在了桌上。
“干得不错。”
一张a4纸，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他不仅截胡了天竺，更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把价格压到了地板之下。
这就是信息差的力量。
这就是来自三十年后的，降维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