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多时,周小兵又从外面回来了,额头上带着细汗,抱着个拆卸下来的小型电机,放在自己桌上后,偷偷瞄了眼许念安,然后又飞快的瞥向马建国那边。
马建国正和孙建业讨论着厂里最近的风声,压根没看他。
周小兵拿起一个空茶杯,装作去门口热水瓶倒水,经过许念安桌边时,脚步顿了一下,用几乎含在喉咙里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
“许许师傅,能帮我看下这个电机吗?外面拐角”
说完,也不等许念安回应,快步走到热水瓶边,倒了水,却没喝,又端着杯子溜回了自己座位上。
这家伙,原来是想找许念安帮忙,但见许念安不受马建国待见,不敢直说,一来是怕马建国把他划为许念安的人,二来怕马建国骂他没用。
许念安合上书,见周小兵一直用眼角馀光留意着自己,轻轻点了点头,周小兵见状,松了口气。
许念安起身向外走去,出了维修班后,拐进了旁边一条堆放废旧物料的信道。
没等两分钟,周小兵就抱着那台电机,鬼鬼祟祟的跟了过来。
许念安心想这家伙可真行。
“许许师傅,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周小兵把电机放在地上。
“这是二车间老式绕线机上辅助送料的电机,拆下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我清理了碳刷,换了磨损的轴承,装回去试机的时候,发现声音不对了,嗡嗡响,没劲儿,还烫得很”
许念安没急着动手,瞥了他一眼:“为啥找我?”
周小兵窘迫的摸了摸头:“我我”
许念安看他这样,就知道平时没人爱搭理他。
“万用表带了吗?”许念安蹲下身问。
“带了。”周小兵连忙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老旧的万用表。
许念安接过,熟练的测量绕组阻值,阻值正常,排除短路,检查接线时,目光最终停留在电机端盖的安装缝上。
“你装端盖的时候,线圈引线可能被压到了。”
许念安边说,边从自己工装口袋里拿出螺丝刀和镊子。
这是他习惯带在身边的私人工具,比公家的更顺手。
周小兵看着许念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许念安拆开端盖,果然发现一小段线圈的绝缘皮在安装时被端盖边缘压破了,露出了里面的铜线,同时,缝隙里还有几点细小的金属碎屑。
周小兵见状一拍脑门儿:“我真大意。”
许念安用镊子把引线拨正,再用绝缘胶布缠好破损处,又吹干净了气隙里的金属屑。
“重新装配的时候仔细点。”
周小兵连连点头:“谢谢许师傅,真是太谢谢你了,今天要不是你,我这我这就捅娄子了,班班长也得骂死我。”
“许师傅,你技术真好,真是名不虚传啊,我”
周小兵本想着接着说“我以后可不可以多向你请教”,但想起他和马建国的关系,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周小兵尤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半包大前门,抽出一根递过来:“许师傅。”
许念安摆摆手:“不用了。”
许念安平时虽然身上也带着烟应酬,但自己却不爱抽,也就无聊了才想起来咂摸两口。
周小兵讪讪的把烟收回去,小声说:“许师傅,你今天帮了我,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别跟班长对着干,到时候吃亏的是自己。”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啊,我就是个例子我我虽然没得罪班长,但也不讨班长喜欢,所以,平时啊,脏活累活没少干,中班晚班上的也多。”
“你再看看孙建业,圆滑,嘴皮子溜,平时哄得班长开开心心的,平时都不怎么干活,但是一有露脸的话儿,班长都是分给他。”
许念安心想,维修班班长,连底层干部都不是,还是工人,但手里有点小小的权力,尾巴就翘到了天上。
许念安轻轻一笑,拍拍周小兵的肩膀表示明白,然后举步走去。
周小兵看着许念安挺拔的背影,心想这家伙看着年轻,技术硬,心思也深,以后或许可以偷偷多请教,但明面上,还是得保持距离,周小兵在心里暗暗盘算着。
许念安回到维修班隔间,马建国和孙建业还在聊天,许念安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重新拿起那本《机械原理》看起来。
下班的电铃声在喧嚣的车间里响起,许念安收拾好自己的工具,将桌面擦拭一遍,随着人流走出三分厂。
许念安没有直接回家,骑着自行车,去副食店称了一斤鸡蛋糕,买了一罐麦乳精。
用油纸包好,放进车筐里,蹬车向着陈师傅家驶去。
今天是上班的第一天,算是稳定下来了,许念安当然要第一时间把这消息告诉陈师傅。
到了陈师傅家,陈师傅开门看到许念安后,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进来吧看样子是成了。”
许念安笑着进屋:“算是成了吧,手续都办完了,今天第一天正式上班。”
许念安将鸡蛋糕和麦乳精随手放在桌上,没说什么“感谢您”之类的老话。
陈师傅看了眼桌上的东西,也没多说什么,但眼神里还是透着一丝慰借。
陈师傅给许念安倒了杯水,问了问许念安厂里的情况。
许念安把这几天的事,简略的说了一遍,不过和马建国的小摩擦,只字未提。
陈师傅到了这个年纪,没什么事是看不明白,听完许念安的话,沉吟了片刻,主动提起了马建国:
“别的我不担心,就是建国建国啊当初我是看他机灵,收了他事是因我而起,回头我得把这事解决了。”
马建国对许念安的敌意,起始的原因就是陈师傅把那套珍贵的棘轮把手送给了许念安,这让马建国一直耿耿于怀。
许念安见状,连忙说:“陈师傅,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和班长,其实没什么大的矛盾,我们之间的事,我自己能解决。”
陈师傅摇摇头,又点点头,转移了话题:“赵大刚和李为民呢?还在维修班吗?”
“在。”
陈师傅顿了顿,嘱咐说:“大刚和为民还是不错的,两人手下技术都硬,就是大刚脾气倔了点,为民嘛,人还算正派,你平时可以多跟这二人交流学习。”
“但最主要的一点别忘了,关键还是要靠自己,临时工只是个跳板,技术过硬,谁都拿你没办法。厂里那些机器,它们只认手艺,不认人情。”
“我明白,陈师傅。”许念安点头。
二人继续聊着。
暮色渐沉,窗外的老城笼罩在薄暮之中,工厂的烟囱依然吐着白烟,许念安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才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