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许念安骑着车,在冷风里转了大半个城区,终于在一家位置偏僻的五金门市部找到了周伟要的垫片。
付钱的时候,听到旁边两个店员在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上面好象又要抓‘投机倒把’的风气了”
“可不是嘛,这年根底下,怕是又要不太平了。咱们这店,可得小心点,票据什么的都得齐全”
许念安听着默默收起找零和垫片。
这种政策风向的变化,对他这种游走在边缘的个体而言,最为敏感。
以后所有修理活计的来源和报酬,都要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把柄才是。
揣着垫片往回走,许念安又想起周伟昨天的第二个嘱托,于是骑车去了南苏人民纺织厂。
到了厂门口,门卫盘问得很严,听说是来修机器的,检查了一下他的工具箱,才放他进去,指了维修车间的位置。
车间里机器轰鸣,到处漂浮着细小的棉絮,带着一股纺织厂特有的,混合着机油和棉纱的气味。
许念安找到车间主任,说明来意。
主任是个四十多岁,面色疲惫的中年男人,正为几台老式织布机的频繁故障头疼,但看许念安这么年轻,将信将疑。
“小伙子,不是我不信你,这几台机器毛病怪得很,时好时坏,厂里的老师傅都挠头。”
车间主任显然不相信许念安。
“主任,您让我先看看,不保证一定能修,但看看总没坏处。”
主任还是不放心,皱着眉问:“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许念安说:“我叫许念安。”
主任一听,立刻变了脸:“嗨,是小许啊,你早说嘛,差点闹误会。”
“你的名字,我早就听说过了。”
“来,来,快来。”
许念安先是一愣,然后赶忙谦虚两句,想不到自己竟还小有名气。
主任带他到了一台停转的织布机前。
许念安放下工具包,打开新买的铁皮工具箱,拿出万用表、螺丝刀,开始仔细检查。
先观察机器运行时的异常声响和部位,再断电,拆卸部分护罩,检查传动机构和电路控制部分。
许念安动作熟练,神情专注。
车间里不少女工,都好奇的看过来。
其中一个女工,更是眼都不眨的悄悄注视着他。
这女工穿着和其她人一样,浅蓝色工作服,围着白色围裙,年纪约莫二十出头,梳着两条整齐的麻花辫,面容清秀,皮肤白淅,在满是棉絮和油污的车间里,显得格外干净温婉。
她手里拿着个记录产量的小本子,目光却始终留在正在认真工作的许念安身上。
许念安排查了半天,准备尝试着修复一个继电器触点,这需要一种极细的砂纸打磨,看了看工具箱,发现常用的那种用完了。
许念安只好求助车间主任,车间主任说之前有师傅来过,车间工具砂纸什么的都有,但他不知道放哪儿了,去吩咐人找了。
许念安继续低头看机器。
车间主任刚离开,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指尖捏着一小片折叠整齐的,型号正合适的细砂纸。
许念安一愣,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正是那个温婉的女工。
她微微抿着嘴,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腼典,见许念安看她,脸颊微微泛红,小声说:“给,这个你看合用不?”
“合用,太谢谢你了同志。”许念安连忙接过砂纸,道了声谢。
女工轻轻摇了摇头,没再说话,转身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工位,背影窈窕。
过了一会儿,车间主任拿着砂纸回来了,见许念安手里有了,且他正忙着,不敢打扰他,轻轻把砂纸放到了他身边。
眼前的织布机,很快被许念安修好了。
车间主任笑着用力拍了拍许念安的肩膀:“行啊小许,名不虚传。这几台机器之前可把我们折腾坏了。”
他痛快的支付了修理费,笑着又说:“小许啊,以后厂里机器再有问题,我就直接找你了哈。”
“行,您尽管吩咐。”许念安收好钱,客气的回道。
许念安收拾好工具,在车间主任和几个女工赞赏的目光中,走出车间,推着自行车离开了纺织厂。
走出纺织厂大门,许念安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牌子,想起了刚才给他砂纸的女工。
周伟之前说的那个姑娘叫啥来着?
李晓兰。
她不就是在纺织厂上班吗?
周伟那小子只说那姑娘在纺织厂,具体没说哪家。
这年头,纺织厂是统称,南苏市有六家纺织厂。
除了眼前这南苏人民纺织厂,还有振华丝织厂、国棉一厂、南苏第一丝厂等。
这活是周伟给自己揽的,这也太巧了。
许念安摇摇头,骑车走了。
许念安想的不错,刚才那女工正是李晓兰。
李晓兰知道邻居要给自己物色对象,是受了母亲的嘱托,她一开始很抗拒的,但经不住压力,听家里人提过,对方的名字叫许念安。
刚才主任和许念安说话时,她正好就在旁边,听到了许念安自报家门。
李晓兰没想到今日会遇见许念安,心想应该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人吧,于是便留意了一下,想看看这人怎样。
在车间那么多女工的注视下,许念安依然神情专注,认真工作,没有看那些女工一眼。
李晓兰觉得他这人性情沉稳,还挺合眼缘。
心里想着,反正许念安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干脆过去近距离再观察他一下。
递上砂纸时,又见许念安客气有礼,依然没有多看自己,是个性情温和周正之人。
李晓兰莫名觉得有些开心。
许念安离开纺织厂,骑着车回到周伟家的小屋。
周伟也已经回来了,正对着绕制好的线圈啧啧称奇,许念安把买到的垫片和修纺织厂机器赚的钱拿出来。
周伟看着他神秘的笑了笑,虽然忍着不说话。
但许念安看他那怪模怪样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这小子。
不过,许念安自然不会主动提起这事,默默的离开小屋,回了自己家。
这事过去之后,隔了四五天,南苏人民纺织厂那边,又派人来找许念安,说是又有一台机器出了问题。
于是许念安第二次来到了南苏人民纺织厂。
依旧是那个喧闹的车间,空气中棉絮飞舞。
车间主任看到许念安,象是看到了救星,急忙引他到另一台出了故障的细纱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