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学出来,已是中午。
许念安在路边摊买了两个烧饼,就着自带的白开水解决了午饭。
吃完饭才往家走,回来刚把车停好,王老头就冲他招手:“小许,刚才有个姓陈的老师傅来找你,说是周伟那小子介绍的,让你明天上午去他家一趟,好象有什么东西要修。”
王老头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陈师傅?
周伟之前提过一嘴,说他爸以前有个老朋友,是机械厂三分厂维修班的,现在退休了,手里有些绝活。
看来周伟是把自己推荐过去了。
周伟还说这老头脾气挺硬的,总说周伟心浮气躁,没个定性,从来没给周伟好脸色看过。
这年头,师傅哪有脾气好的,能真学到东西就行。
“谢谢王大爷。”许念安收起纸条。
傍晚,许念安去了周伟家。
周伟下班后,正对着一台从旧货摊淘来的电子管收音机折腾。
“念安兄,你来得正好,这玩意儿中频老调不准,帮我把把关。”周伟头也不抬的喊。
许念安放下工具包,凑过去一起研究。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周母过来喊他们吃饭。
晚饭依旧是棒子面粥、馒头,但周母今天特意炒了个葱花鸡蛋。
“小许,多吃点,看你最近都瘦了。”周母不停的给许念安夹菜。
“谢谢阿姨。”
吃完饭,许念安把陈师傅找他的事跟周伟说了。
周伟一拍大腿:“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陈伯伯,他手艺那叫一个绝,你明天去,好好学,他要是高兴了,随便指点你两手,就够你受用无穷。”
许念安点点头,把今天去中学挣的钱,给了他一半,还有那张老教师写的收款证明。
从周伟家出来,夜风很凉,许念安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尽快回了家。
第二天上午,许念安按着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陈师傅家。
那是东风街上一片老旧的筒子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进去之后,楼道和走廊堆满各种杂物,大部分的门口还支着灶台,因为不愿用公用的厨房。
长长的走廊,两端通风形成“筒状”空间,两边是对开的门,一层有二三十户,进门之后的空间,每家也就十几二十平,水房,厕所在走廊尽头,都是公用的。
筒子楼混乱,有人说筒子楼是:马桶放厨房,洗菜在厕所。这居住环境,更象低级职工的家,许念安有一点纳闷儿,陈师傅不是高级职工吗?
陈师傅住一楼。
许念安带着一丝疑惑走到门口敲开。
门开,一位精神矍铄,有些瘦弱的老头出现在门口,目光冷淡的扫过许念安和他肩上的工具包。
“陈师傅您好,我是周伟介绍来的许念安。”许念安躬敬的问好。
“知道,进来吧。”陈师傅语气冷淡,侧身让他进屋。
屋子不大,陈设极其简单。
屋里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的一张老旧工作台,上面摆满了各种工具,万用表、电烙铁等,还有几台拆开的收音机、闹钟、小电机,五花八门的。
零件分门别类放在小木格里,井然有序,屋中还飘着金属、机油和松香的气味。
“听小伟说,你懂点维修,手也巧。”
陈师傅没让座,直接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个只有巴掌大,锈迹斑斑的老旧金属盒子,上面有几个接线柱和一个摇柄。
“认得这是什么吗?”
许念安仔细看了看,这东西他在书上看过图片,但实物是第一次见。
“是是手摇电话机里的发电机?”
陈师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点头:“有点眼力。坏了,摇不出电了。你瞧瞧,问题在哪儿?”
陈师傅存心要考他。
许念安不敢大意,接过那小发电机,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陈师傅,摇柄轴承缺油锈死了,得清洗上油。但主要是线圈断了,需要重绕。”许念安说出自己的判断。
陈师傅不置可否,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卷极细的漆包线和一套小巧的绕线模具:“恩,用这个,让我看看你的手法。”
许念安在工作台前坐下清理线槽,固定模具,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始绕线。
漆包线极细,力道要均匀,不能断,排列要紧密整齐。
这活儿极其考验耐心和手上功夫。
陈师傅就站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屋里只有墙上老挂钟的滴答声和许念安手下轻微的绕线声。
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许念安才将线圈绕好,整个过程虽然慢,但手法还算稳定,步骤也比较正确。
“装上试试。”陈师傅递过来一点润滑油。
许念安将新线圈安装回去,给轴承上了油,重新组装好,然后,他握住摇柄,用力一摇。
“嗡”
许念安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后背有点汗湿。
陈师傅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又转瞬即逝:“手法还算稳当,就是慢了点。干活,不光要巧,还要快。”
“谢谢陈师傅指点。”许念安虚心接受。
“坐吧。”陈师傅这才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他自己也坐下:“小子看着像块榆木疙瘩,倒是有点灵劲儿。”
“现在啊,象你这样肯静下心来学手艺的年轻人不多了。都是想着走捷径就象周伟那小子似的”
他叹了口气,象是想起了什么:“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厂里,为了学点手艺,能给师傅打一个月洗脚水。”
许念安静静听着,知道老人这是打开了话匣子。
陈师傅果然开始讲起他年轻时在机械厂的经历,讲他修过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机器。
他的话里没有太多大道理,全是实实在在的经验和技巧,有些甚至是书本上都找不到的土办法。
许念安拿出纸笔,边听边记,时不时还提出自己实践中遇到的疑问,陈师傅都耐心的给他解答了。
两人聊了整整一个上午。
过了十二点,陈师傅有些疲累的站起来:“不早了,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回去吧。”
许念安起身告辞,手刚握住门把手。
“等等。”
陈师傅说着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家伙什递给许念安:“这个,旧的,我用不上了,你拿去。以后有什么琢磨不透的,随时过来。”
许念安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套保养得极好的,进口的全新棘轮扳手,这在这个年代绝对是稀罕物,这份礼太重了。
“陈师傅,这太贵重了”许念安连忙推辞。
“给你就拿着,婆婆妈妈的。”
陈师傅板起脸:“工具是死的,人是活的。放在我这儿生锈,不如给你去干活。记住,手艺人是靠家伙什和脑子吃饭的,别糟塌了。”
许念安不再推辞,鞠了一躬:“谢谢陈师傅,我一定好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