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油味太冲,呛得人头疼。
“所有人后撤!别管药材了!”宁奕一脚踹开一个还在收拾药草的药徒,吼声混在火焰的爆裂声里。
火势顺着泼洒的桐油,直接扑向西侧的几个木棚,那里堆着他这半个月提纯出来的所有成果。
“宁大师!那几箱是玉露散!”老药师急得想往火里冲,被两个执剑者死死架住。
宁奕眼皮一跳。
玉露散怕热,现在冲进去,人救不出来,药也成了废品。
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十箱还没分装的霜杀散,脑子里的念头转的飞快。
这霜杀散纯度极高,是救命的东西,但遇到明火,挥发出来的粉尘比火药还烈。
既然保不住,那就干脆用了。
“听我命令!”宁奕扯过旁边的水囊,抽出腰间的短剑划破囊壁,“把所有霜杀散倒出来,混水!快!”
没人问为什么。
在这种时候,宁奕那张冷脸就是命令。
十几个药工手忙脚乱的把昂贵的粉末倒进水桶和水囊,清水瞬间变成了乳白色。
“泼!”
宁奕指着火势最旺的地方,也就是敌军骑兵即将冲破的缺口,“往那泼!不想死的都趴下!”
白色的液体迎风洒出去,正好撞上敌军先锋掷出的火把。
“轰——!”
一道蓝色的火墙冲天而起。
火焰没有灼人的热浪,反而带着一股寒意,瞬间吞没了冲在最前面的三匹战马。
爆炸的气浪夹杂着浓烈的药味,像一记重锤,把敌军的冲锋硬生生砸了回去。
马匹受惊,嘶鸣着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兵甩进蓝色的火海里。
“这是什么东西?”敌军将领的吼声从火墙后传来。
“知识。”宁奕趴在掩体后,吐掉嘴里的泥沙,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
但这道火墙只能挡住一时。
侧翼,喊杀声震天。
徐藏一身玄色重甲,早已率领执剑者从侧面切入,刀锋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但他只有两百人,敌军这次显然铁了心要毁掉蜀山的补给线,主力骑兵绕过火墙,疯了一样扑过来。
“结阵!”
宁奕爬起来,拍了拍特意加厚了铁皮的药箱,“跑不过四条腿的!把药箱立起来!”
三十名药工,这群平日只跟药材打交道的人,此刻哆哆嗦嗦地背靠背挤成一团。
他们手中的铁木药箱,成了唯一的盾牌。
“当!当!”
两柄弯刀砍在药箱上,火星四溅。
“啊!”
一名年轻药工惨叫一声,他的药箱没护住侧面,胳膊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卷金疮药纱布。
“别……别脏了纱布……”他身子软倒下去,拼着最后一口气,把那卷纱布塞进了身旁同伴的怀里,“给……给伤员留着……”
温热的血喷在宁奕脸上。
他来不及多想,混乱让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从那药工尸体旁捡起一张反曲弓,那是对方捡来防身,却没来得及用一次的。
“裴丫头!把那瓶蚀骨之毒给我!”
裴丫头红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贴着骷髅标签的黑瓷瓶。
那是提炼霜杀散时产生的剧毒伴生物,极易挥发。
宁奕撕下衣摆一角,塞进瓶口浸透,然后缠在箭簇上。
他箭术不精,但现在的距离,根本不需要瞄准。
前面那个挥舞着弯刀、满脸狞笑的敌军百夫长,脖子上青筋暴起,显然是杀红了眼,体内的噬心蛊正处于活跃期。
这种状态下的蛊虫,最怕霜杀散的气息。
“嗖!”
箭矢只是擦着那百夫长的肩膀划过,带起一道血痕。
下一秒,那个还在叫嚣的百夫长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他扔掉弯刀,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眼球突出,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鬼!有鬼!”
他咆哮着,拔出腰间的匕首,竟转身狠狠扎进了身后副官的心窝。
“老大?你疯了?”
类似的情景接连发生。
凡是吸入药气,或被箭矢沾染了伤口的敌军,体内的蛊虫瞬间反噬,让他们陷入癫狂,开始无差别地攻击身边的战友。
原本整齐的冲锋阵型瞬间大乱。
“是碎魂箭!是天罚!”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恐惧像瘟疫一样在敌军中蔓延。
徐藏抓住机会,手中长枪如龙,直接贯穿了敌军主将的胸膛,结束了这场混乱的夜袭。
天亮时,清点损失。
药仓塌了大半,药材烧成了黑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苦味。
但最核心的手术器械和那几箱提纯好的原液,因为被宁奕提前转移到了地窖,完好无损。
宁奕瘫坐在地上,手里还攥着那把断弓,虎口震裂,渗出的血凝成了暗红色。
一只修长的大手递过来一块帕子。
徐藏身上的煞气还没散尽,铠甲上全是暗红的血污,递帕子的动作却很稳。
他没说话,只是递过来一块染血的令牌。
“陛下急诏。”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蜀山主帅裴将军,两日前突发失语,今日已昏迷不醒。军医说是中了失语蛊,命你三日内,务必治愈。”
宁奕接过令牌,眉头拧成了死结。
失语蛊?
这种蛊毒专攻声带和脑神经,如果处理不好,人就算救回来也废了。
“带路。”他没废话,撑着膝盖站起来。
主帅营帐内,暖意融融,与外面的惨状仿佛两个世界。
躺在榻上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即使在昏迷中,那张刚毅的脸依旧透着威严。
宁奕走上前,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探了探脉搏。
确实是蛊毒入脑的征兆。
他解开裴将军领口的盘扣,想要检查脖颈。
手指刚触碰到他后颈的皮肤,宁奕的瞳孔骤然一缩。
在裴将军后颈发际线掩盖处,刺着一个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青色图案。
那是一朵盛开在荆棘中的双生莲。
这图案太眼熟了。
宁奕想起原主母亲遗物里,一本破旧手札的夹层中,那幅名为“药妃殉国图”的画上,就有这个皇族印记。
那是前朝的印记。
大靖王朝的蜀山主帅,统领三十万大军的镇边大将,脖子上为什么会有前朝的刺青?
宁奕不动声色地合上领口,指尖一片冰凉。
回到自己的营帐,裴丫头正缩在角落里,借着油灯,一针一线地缝补着那个被砍坏了的铁木药箱。
那专注的神情,像是在修补一件珍宝。
宁奕看着药箱上那被刀痕划破的“百草”二字,袖中那道一直沉寂的剑胎印记,突然搏动了一下。
那频率,和他刚才触碰裴将军刺青时的心悸感完全一样。
帐帘微动。
徐藏并没有进来,高大的身影投在帐篷布上,像一座山。
“看清楚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很有分量。
显然,他也知道那个刺青。
宁奕没有回头,只是盯着裴丫头手里的银针,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你早就知道?”
“怀疑过,没证据。”徐藏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现在,证据在你手里。”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苏清漪,你猜,这位萧大帅到底是潜伏多年的敌人,还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